390, 寻妻

没有田地和房舍,便没有人在,就没有村子。

“找到有人家的地方,一定买马车。”承德帝道。

“是,皇上!”龙一微微一笑。

一行人,继续往前行。

但承德帝的好日子不长。

牛车走了一二里路之后,车架子断了。

龙一怎么也修不好,“皇上,您先委屈着骑牛吧。”

骑,——牛?

承德帝气得脸色都青了,那牛背上光光的,什么也没有,坐到上面能舒服吗?

他尊贵的身子吃得消吗?

牛一走路,脊背一抖一抖的,还不得将他抖得掉下来?

“朕是皇帝,朕不坐牛背!”承德帝又开始摆架子。

龙一忍着心中的厌恶,说道,“不坐牛背,那就走路吧。”

他小时候去放牛,走路走得再累,也不舍得骑牛背,因为,他父亲是靠给人耕地为生,牛是全家的经济来源,宝贝得不得了。

承德帝居然还嫌弃这,嫌弃那儿?

走路?承德帝更气了,“朕是皇帝,你几时看到皇帝出行,徒步行走的?”

龙一回道,“皇上不想走路,那就坐牛背。”

承德帝气得哑了口,“……”

现在不比以往了,承德帝无法,只好选择了坐牛背,坐着不舒服,总比走路强。

到傍晚时,一行人终于到了一个小村子附近,承德帝马上吩咐起龙一,“将这头又慢又蠢的牛扔了,马上找马车来!”

龙一勾了下唇角,“是。”

他叫过一个手下,悄悄地吩咐起来,让手下将牛送给村里最穷的人家,他则去寻马车。

就在承德帝吃着晚饭,满心欢喜地等着龙一找来宽敞舒适的马车,供他乘坐时,龙一空手回来了。

承德帝的脸,马上沉下来,“马车呢?”

龙一叹道,“皇上,咱们的银子不知掉到哪儿了。一文钱也没有了,买不了马车。”

“你个废物,连银子都看不好!”承德帝气得呼吸一沉,“那牛呢?没有马车,将牛再赶回来。”

“买牛的那户人家嫌弃牛太老,买下后就杀了。”

“……!”承德帝气得暴跳起来,“牛也没有,马车也没有,朕怎么去柳州?临安离柳州隔着千山万水,你想将朕累死?”

龙一撩了下眼皮,他确有此意,承德帝不吃苦,不知人间疾苦!

承德帝发了一通火,还是得对面对现实。

于是,他便徒步上路了。

龙一也不照顾他的情绪,只不停地说,发现从京城方向,来了不少兵差,不知是不是来寻找他的。

承德帝“死了”,不会有人管,但他龙一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还是皇帝的暗卫头领,目标太大。

承德帝担心官兵抓到了龙一,龙一没了,他还怎么去柳州?

于是,只好忍着酷暑,忍着脚底打起的泡,忍着断臂的痛,忍着肩头被慕容墨削掉一块肉的痛,徒步行走。

龙一几人,都是壮年小伙子,且是习武之人,一天走上五六个时辰也不在话下。承德帝一个受着伤的半老头子,跟着他们走路,就等于是受酷刑。

偏偏龙一还不时地恐吓他,将他吓成了惊弓之鸟,片刻不敢停歇。

早知今天,何必有当初?龙一心中冷笑着。

承德帝越走越气,一个个的等着吧,哼,看他东山再起!

……

与此同时,远在柳州的郑凌风一家人,收到了慕容墨送来的飞鸽传书,得知了京城兵变的事情。

武安侯看完信后,攥着信大步跑进了郑氏的祠堂。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老武安侯的灵位前,粗犷的中年男子,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爹,您孙女儿的仇报了!囡囡的仇人倒台了!那赵氏也快完了,您在九泉之下,该安心了。”

郑夫人看着北方哭着骂道,“他最好别死得那么早!我要当面问问他,他为什么要对我三岁的女儿下毒手?他也有女儿,他怎么狠得下心来?我定要砍了他的十个手指头,让他知道知道,失去手指之痛!”

武安侯听到夫人这么说,马上抄起一把大刀往院子外冲去。

几个家丁拦都拦不住。

他咬牙切齿道,“老子这就去砍了他的十个手指头来,供在囡囡的灵位前!”

还是郑凌风拉住了武安侯,“爹,那仇人已经自己往这儿来了,咱们何必辛苦一场去找他?让他死得那么的痛快?应该是他吃尽万种苦头的来见我们!”

武安候这才停了脚步,看了眼自己的夫人,又看向儿子,然后哈哈哈大笑起来。

“对,对对对,风儿说得没错,让他自己滚过来!老子要亲手砍了他的十指!凭什么老子顶着大太阳去见他?他现在已经不是皇帝了,他连老子都不如!赵晃,他也有今天!哈哈哈——”

只是,他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来,抱着夫人一阵大哭。

即便是杀了仇人,可他们的女儿,还是回不回来啊!

……

赵菁回了城之后,让阿春将五皇子抱进公主府,并叮嘱她,不得将事情外传。

她则让阿冬送她去皇宫。

阿春不解地看着她,“公主,你还去皇宫做什么?”那个冷情的宫里,有谁会关心她?

赵菁在承德帝“死”后,就遣散了公主府的所有仆人,给了仆人们一笔钱,让他们自由去过日子。

又散尽了大半的钱财给京城的贫穷百姓,再捐献了一笔钱给兴福寺,央求主持隔上一些日子,去给老容王夫妇剪剪坟头草。只留下了一小笔钱,供自己和阿春阿冬兄妹二人度过余生。

“我去跟一个人道别,她还等着我的消息呢。”

“公主,是谁呀?”阿春问。

“现在的皇太后,新皇的母亲。”

……

赵菁的马车到了皇宫,马上有太监抬着换乘的轿子来供她乘坐。

虽是宫中统一的蓝布帘子小轿,但她这两日坐的轿子,都是新的。

且抬轿子的人,都是个子高大臂力过人的大个子太监,轿子抬得平平稳稳,人坐进去一点儿也不觉得头晕。

“公主殿下去见皇上吗?”引路的太监笑得奉承。

老皇帝崩,这位长公主,从此便是大长公主了。小皇帝陛下对其他的兄弟姐妹谁也不理会,却唯独向长公主颁发下了圣旨,封赵菁为大长公主。

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当然会巴结了。

“不,去永福宫。”她道。

“是。来人,送大长公主去永福宫!”

赵菁的轿子,被平平稳稳地抬到了永福宫门前。

宫女们马上将她往里迎,“大长公主,太后娘娘正等着殿下呢。”

赵元昕被慕容墨等人推上了皇位后,他的生母贤妃马上被晋封为圣母皇太后。

承德帝的生母,太皇太后姜氏,在宫中兵变时,受了惊吓,人变得更加的糊涂了,已搬出慈明宫,住进了宫中另一处更偏僻的宫苑去了。

仅次于承德帝庆宁宫的慈明宫空了出来。

赵元昕劝她住进慈明宫去,既显示了她的身份,也住得舒坦,永福宫虽然布置精致,但却在皇宫的最偏僻处,太冷清了。

贤妃却说,她对住了二十多年的宫苑,有着深深地感情,说什么也不搬。

赵元昕见劝说不动,只好由她。

赵菁走进永福宫后的花园,贤妃正在试弄她的宝贝药草。

“娘娘好有闲情逸致。”赵菁微微一笑。

宫中的几妃,她只对贤妃有好感。

大约,两人有着相同的性情,都不喜欢拘束。

贤妃见赵菁来了,这才从一丛草药花里走出来,微笑道,“回来了?一路可顺利?”

“是的。”赵菁朝她走过去,从宫女手中取过湿手巾递给贤妃擦手。

贤妃对左右说道,“都下去吧,这里不必服侍了。”

“是,娘娘。”宫女太监们鱼贯退出。

花园里,渐渐地安静下来。

贤妃将湿布巾搭在一旁的木架上,走到一侧凉亭里的石桌边坐下,“进来喝茶。”

她朝赵菁点了点头。

等着赵菁坐下后,她低下头默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人怎样了?”

“娘娘为何不亲自去看看,既然这么担心。”赵菁抬眸看她,见桌上有凉茶,便倒了一杯,放在贤妃的面前。

贤妃没有动杯茶,也没接她的话,目光望向不知明处。

“赵菁。”她道,“你父皇……,我曾爱过他,可我现在很想他死。那么,我还看什么呢?知道他的消息就可以了。哪怕是死亡的消息。”

“娘娘为何这么说?”赵菁眯了下眼。

“二十六年前,赵国请求和西凉通婚。西凉皇室选中了凤继业的夫人孟轻衣,但是,她跑了,西凉国主只好选了个长得跟她差不多容貌的我来和亲赵国。”

赵菁呼吸一沉,“凤夫人不想嫁西凉,让娘娘来嫁?”

“对。”贤妃道,“我只是宫女,国主让我嫁谁,我又能怎么样?”

“……”

“你父皇得知和亲的是我,很是失望。我嫁入赵国皇室十年,他从未叫我侍寝,更不曾见我。我一直活得如在冷宫里。”

“为什么?”赵菁问,“是不是有人暗中说了娘娘的坏话?”

贤妃貌美,宫中的女人们,最是嫉妒他人长得美,暗地里使坏,可是家常便饭。

“不知道。”她道,“直到十六年前的一天,我在秋爽阁附近看花时,遇上了他,他才问我是谁。我说了自己的名字,他才宠上了我。”

“娘娘这番等待,也算熬到了。”赵菁道,心中则叹道,这便是后宫妃子的命运。

生与死,全掌在一个男人的手里。

“是啊,我也这么想。”她苦笑一声,“可就在昨天,我才知道,我只是一个人的替身,他喜欢的是别人,他欺骗了我整整十六年。”

“谁?”赵菁问,她那冷血的父皇,还会喜欢人吗?

“凤大夫人,孟轻衣。”

昨天,她的贴身老嬷嬷跟她说,儿子派人从秋爽阁的密室里,抬出了一尊玉雕,风将盖着玉雕头的布巾吹掉了。嬷嬷看到了玉雕的模样,很像当年的凤大夫人,那玉雕身上还披着衣衫,衣衫的样式,也是当年凤大夫人常穿的式样。

浅青色的烟罗裙。

她才知道,那个说喜欢她穿一身青衣,喊着她“青衣”的男人,其实在喊“轻衣。”

他同她圆房后的次日,给她娶了个闺名,“青衣”。

现在想想,真是天大的讽刺。

她还以为,她是这无数后宫美人中,不同的那一个,哪知她错了,她被骗了。

要不是她说得一口西凉话,跳得一支西凉的舞,他是不会宠着她的。

赵菁吃惊地看着贤妃,她没想到,凤红羽的母亲,和自己父皇,还有一段这样的往事。

“所以,赵菁。”贤妃温柔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赵氏跟凤氏是有仇的!你难道不明白,为什么先皇一直不喜欢着凤府的人吗?你不要跟他们走得太近!凤府的人,不会喜欢赵氏的人!”

“娘娘今天叫我来的意思是……”赵菁发现,贤妃变了,自从她儿子上位,她变得有想法了,已不是那个与世无争的贤妃了。

面前这妇人的脸很熟悉,眼神却很陌生。

她现在是贞太后,不是贤妃。

“大长公主是明白人,应该听得懂我说的话。”贞太后道,“慕容墨的王妃死了,你的驸马也死了,你虽长他五岁,但你的身份是大长公主,完全配得上他。”

“……”

“慕容墨现在一手遮天,凤府的人跟着鸡犬升天,这两家联手,我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你得将慕容墨抢在手里。凤府的人,就翻不了天去!”

赵菁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后悔进宫一趟。

果然,跟赵氏男人呆在一起时间久了,都会变得疯傻。

慢说那凤红羽根本没有死,就算真死了,她也不想嫁慕容墨!

她有喜欢的男人,就算那男人死了,她也会喜欢一辈子!

“娘娘说的话,我记着了。”赵菁道,“我今天也乏了,想回去休息去。”

“好,那你去吧,记着我说的话!”贞太后叫出宫女,让人送赵菁出宫。

她仍坐在亭子里,抬头看向湛蓝湛蓝的天。

西凉国有大片大片的草原,那儿的天,比这赵国的天要广,要更蓝。

要不是孟轻衣逃婚……

她垂下眼帘来,紧抿的唇边,浮起一抹冷笑。

……

赵菁并未理会贞太后的话。

出了皇宫后,她马上回了她的大长公主府,

两辆马车,一辆装着行李,一辆坐着她和五皇子,由阿春和阿冬兄妹俩赶车,三人都是化妆成平民的模样,赶在天黑前,出了北城门。

她要去北地看看,去那少年口中说的一望无垠的戈壁滩看看。

即便凤红羽说他死了,但她相信,他的灵魂仍在。

如果他喜欢着她,她一定会在梦里见着他的。

……

凤玉琴在兵变的那晚,被凤昀接回了凤府。

林氏见凤玉琴并没有变瘦变憔悴,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内。

但凤昀担心单于烈随时会攻入城内,还是将母女二人送往城外的红叶山居住。

凤玉琴在皇宫时,赵元昕总是来找凤玉琴玩。

但赵元昕现在是新皇,一堆的政务等着他处理,他根本走不开身,再加上他母亲忽然对凤府的人厌恶起来,不准他见凤府的任何人,他便打消了出宫寻凤玉琴的打算。

……

单于烈的兵,也没有什么进展,他缺粮缺药没有补给,战斗力越来越弱,前头打下的城池,最近反而丢了两座。

……

大家都忙着的时候,慕容墨反而闲了下来。

这一天,他整理着北地墨龙阁送来的密信。

前几封看着,他的唇角还一直扬着。

纪三说,凤红羽的味口越来越好,也长胖了不少,还开始准备小儿的衣衫了。北地的那股乱兵,也被凤红羽的铁血手段给镇住了,一切太平。

但看到最后一封时,他的脸色大变。

三天前,凤红羽不见了!

“王生!”慕容墨朝书房外大声喊道。

同时,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向外间。

王生飞快跑进来,“主子,何事。”

“收拾东西,马上去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