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棒打鸳鸯

承德帝将折子丢开,微笑着指着龙案旁小几上的一个锦盒说道,“这是你妹妹写给你的信,还有几件她做的绣品和画的画,你拿回家给你娘和你父亲看看,让他们二老也高兴高兴。”

囡囡的东西?

郑凌风的心头,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算算日子,这个月的月末便是囡囡的及笄日了。

囡囡……

他闭了闭眼,心头沉沉朝承德帝行了一礼,“是,皇上。”

郑凌风站起身来,走向小几。

他的脚如捆着大石头般,每挪一步都感到困难重重。

他希望里面装着真正的囡囡的东西,但每一次都失望。

字?画?绣品?

囡囡被他们带走时,只有三岁,这些真的是她的东西吗?

有一次,他向皇上要一副囡囡的手指印。

他相信,人的手印是一辈子不会改变的,家中就留着囡囡三岁生辰日时印下的手指印。

比对一下,就知道囡囡是不是还活着。

但皇上那天却大怒了,拍了一下龙案甩袖离去。

当天,父亲手头上的铺子便被顺天府强行关闭了一半。

给出的罪名是倒卖假货。

差点让爱财的老父亲急得跳了楼。

还是他到御书房前跪了一天,那些铺子才又重回到父亲的手里。

从此后,京中人便说,郑家人果然得宠,别人家铺子倒卖假货,会被抓去坐牢罚银子并没收铺子。

而郑家出了事,他郑世子只是罚了下跪,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这便所谓的宠!

郑凌风心中讽笑。

拿了锦盒,郑凌风叩谢后便要退下离去。

承德帝又道,“上回你在金陵城受了重伤,朕因为忙着处理北地的战报,没有时间去看你,委屈你了,这里有高丽国进贡来的几只老人参,你拿回去让你娘熬了给你补身子。”

郑凌风微微扯了下唇角,又撩起袍子跪拜下来,“多谢皇上赏赐。”

周公公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锦盒递向他,笑道,“郑世子,这京城中的一众公子,皇上最宠的便是你了,其他人,可从没有得过这种赏赐呀,就连羽林卫的柳清泽,也没有得到过。”

一面是虚情假意的赏赐,一面是扣着他的妹妹不还,还时不时的威胁一下,让他一家子时时处于神经崩溃的边缘,这是哪门子的宠?

但上面那个人是君,他是臣,妹妹又在对方的手里。

他该怎么做?

他忍着心头的厌恶与恨意,又给承德帝磕了个头,“皇上对微臣一家的恩典,微臣会铭记在心。”

“好了,起来说话吧,身子刚好些,就不要跪来跪去的了,周公公,看座,朕还有些要事跟世子商议一下。”

“谢皇上。”郑凌风站起身来,坐到了周公公搬来的一张椅子上。

周公公则退出了御书房,将门关上了,守在了门口。

承德帝抬眸看向郑凌风,忽然开口。

“龙影!”

郑凌风不敢坐着,又慌忙起身行礼,“臣在。”

“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是凤红羽受伤,而不是慕容墨?”承德帝一收刚才脸上温和的笑容,厉声问道。

郑凌风低着头,“皇上,是臣失算了,臣也没有想到凤红羽会坐在一旁的马车里,而她忽然冲出来替慕容墨挡了一箭。”

“打虎要一击毙命,否则,他会警觉起来,会反扑的!你身为龙影卫头领,为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请皇上放心,臣伪装得好,慕容墨并没有发现臣。”

承德帝冷哼了一声,“陆志昌写来折子,说慕容墨在金陵城里掘地三尺地在找你!杀了好几个疑似你的人。倘若你被他发现了一丝破绽,你还怎么接近他?”

郑凌风道,“皇上,他不会发现臣的身份的,臣将视线引到柳清泽的身上去了。”

“哦?引到了他的身上?”承德帝眯着眼,“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凌风说道,“柳家在凤老爷子将柳氏关起来后,就对凤家人起了恨意,便趁着凤红羽独自在金陵城的机会,下了杀手。”

“……”

“臣将柳家的密信偷了出来,给了慕容墨。所以,凤红羽遇刺,慕容墨只会怀疑到柳家人的头上,柳清泽武功高强,慕容慕找他麻烦,无疑是自寻死路。”

承德帝眯着眼,忽然笑了笑,“嗯,在朕的眼里,你和柳清泽两人,朕一直最欣赏你,也对你最为器重。柳清泽性子太直,容易树敌。朕不喜欢他的性格。”

“多谢皇上的厚爱,臣定然不会辜负皇上的一番栽培。”郑凌风朗声说道。

“好了,好了,感激的话还是变为行动吧。”承德帝摆了摆手,“凤家义孙孟昀去了江南征粮,朕想将那份功劳给你。”

郑凌风赫然抬头看向承德帝。

“你明白朕的意思吗?”承德帝两眼冷沉看向郑凌风。

“是。”

“那便去吧。”

“臣告退!”郑凌风表面神色平静,但袖中紧握双拳,忍着恨不得抽刀的怒意,离开了御书房。

他如何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要他在孟昀大哥即将成功之时,将功劳抢到手里,再来个栽赃陷害。

郑凌风身高腿长,走路的走子极快,很快,他便走到了御书房门外。

望着远处高低错落的皇宫殿宇,他怒得想仰天长啸。

谁能告诉他怎么办?

父亲看穿皇帝的心思,找了个只爱财不爱权的借口,一门心事的做着生意。

可他不能。

他是郑家嫡支的独子!

父亲年纪大了可以混沌着度日,他不能!

郑家的旁支数百口人,还要靠他来扶持着!

捏着两只锦盒,郑凌风心头沉沉回到武安侯府。

他没有对家里人说,皇帝又给了囡囡的物品,做着假意的关怀,而是带着郑扬又匆匆赶去金陵城。

……

凤红羽受伤后,慕容墨成了二十孝好王爷。

她吃饭,他喂。

头发,他梳。

洗澡……也是不要脸的包了。

换衣,当然也是不要竹韵和翠姨帮忙,脸皮无比厚的包了。

凤红羽深深觉得,慕容墨想让她一直这么伤下去,好天天占她便宜。

给她洗澡的时候,他指不定趁机摸了她几把。

“王爷!”凤红羽望着屋顶无语。

“说。”

“咳咳,这种活还是我自己来吧。”凤红羽抓着亵衣不放手,“我的胳膊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你伤的是后背,你乱系一通带子,碰到伤口会疼的。”慕容墨蹙着眉。

“我哥来了,让他知道了,他得骂我,我还没有嫁给你,就被你这番动手动脚!他准会发火。”

“这屋里只有我们二人,你不说,本王不说,他怎么会知道?”慕容墨坦然说道。

凤红羽:“……”

算了,跟不要脸的人说话,气死的是自己。

凤红羽彻底妥协。

……

凤红羽穿戴好,被慕容墨扶着刚走到外间,便见一位俊美非凡的青年男子,同郁敏柔一起往绿苑的正屋走来。

这是……

男子看到廊檐下站着的红衣女子,马上温和地笑起来,脚下步子快走了两步。

“小羽,是我呀,二哥。”他温声说道,“你身子好些了吗?”

对,声音没有变。独孤傲的医术果然高明。

凤红羽眼眶一热,她的二哥,终于不用被人叫做丑八怪了。

“哥!”凤红羽朝他飞扑过去,一头扑进他的怀里,“你终于回来了。”

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喊他哥哥了。

郁敏柔眨眨眼看着二人,一脸狐疑。

凤红羽怕她误会,拉着凤昀的手笑道,“敏柔,其实,他是我的亲哥哥。”

京中益虎发来飞鸽传书,将柳氏被休的事情,以及哥哥被老皇帝为难,郁翰林不惜跟柳丞相作对也要帮哥哥说话的事情,都详细的说了。

郁家既然已经完全的站在了凤府的这一方,她没有必要再将哥哥的身份瞒着郁家了。

人家坦诚,她也要做得坦诚。

“什么?”郁敏柔一时不明白,“他不是姓孟吗?小羽你姓凤呀?怎么会是你亲哥哥?”

“敏柔,哥哥是用了我母亲的姓。”凤红羽敛了笑容,说道,“还记得那天我到你家,跟你说的那番话吗?我说,他是我的一位至亲,他曾经受过伤害,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他。”

郁敏柔点了点头,“记得。”

“他是我二哥,被仇家追杀而毁了容,毁了声音。被人取笑丑八怪,难得你不嫌弃他执意要嫁他,你敬我哥哥,我当然敬你,不再瞒着你他的身份。”

郁敏柔心中是震撼的。

她常听父亲说起凤家的事。

凤家父子四人的战败,败得蹊跷,死的莫名,但皇上不追查,无人敢提。

凤红羽对她说出真相,这便是十分的相信她了。

“凤昀”已死,现在是“孟昀”,若泄漏出去,凤家便有欺君之罪。

郁敏柔点头,“小羽,我明白你的意思,感谢你信任我,你放心吧,郁家会保守这个秘密的。”

翠姨端着托盘,站在正屋的廊檐下朝众人笑道,“天怪冷的,这风又大,你们怎么都在外面说话?快进来喝热茶。”

她笑着走进去了。

慕容墨扶着凤红羽,朝凤昀点头笑道,“二哥进屋说吧,你来金陵的事情,京中已有密信送到,本王会替你安排好一切。”

“不必了,不敢劳动王爷。”凤昀将凤红羽拉到身后,忽然变了脸色,冷冷说道。

慕容墨愣了愣,旋即又微笑道,“二哥为何要拒绝本王呢?二十万石粮食征齐且要运到益州城去,可不是一个小工程。”

凤昀冷笑,“王爷既然这么闲,何不去查那个伤了小羽的幕后之人?”

“哥,他在查!只是那人太狡猾,一时没有查到而已。”凤红羽拉了拉凤昀的袖子。

“你闭嘴!现在是男人之间说话!”凤昀冷喝一声,“还没嫁人就帮夫家说话,将来有你苦头吃!”

凤红羽:“……”

“敏柔,带小羽先离开,翠姨竹韵,将小姐的行李马上整理好,送往长兴街金柳园,小姐会住到那里。”

凤红羽头皮一紧,二哥这是来找慕容墨兴师问罪来了?

郁敏柔不敢违抗凤昀的命令,拉着凤红羽就走。

凤红羽见二哥发火了,也不敢不听凤昀的话。

慕容墨想伸手去抓凤红羽的胳膊,抬了抬手,还是放下了。

竹韵和翠姨听到凤昀在叫她们,忙从绿苑的正屋里跑了出来。

见凤红羽被郁家小姐带走了,王爷正被二少爷拦着训话,两人心中大叫不妙,吓得慌忙跑进屋里去收拾凤红羽的物品。

慕容墨叹了一声,“对不起,二哥。”

“假若人死了,你跟我说一句对不起,有用吗?”凤昀声音清冷,“王爷,你可还记得那一晚,我拦在你的马车前,说的话吗?”

慕容墨深吸了一口气,“记得。”

“那么小羽为什么还会受伤?”凤昀冷笑,“王爷既然给不了我妹妹的安全,请远离她!作为她的亲哥哥,并不希望她嫁到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活着。”

“……”

“从现在开始,王爷不必再去找她,除非王爷将那个刺客送到本公子的面前来。”

凤昀说完,拂袖转身便走。

等到凤昀的身影消失了,慕容墨才朝绿苑的围墙上冷喝一声,“给本王都滚出来!”

韩大带着商六战战兢兢地从墙头上跳下。

两人心头一阵呜呼哀哉,暗叫一声糟糕,主子被二舅哥骂了,心情不美丽呀,他们这些下属要完蛋了。

“查的人呢?”

“人没查到,不过有线索了。”韩大低着头说道。

“讲!”

“便是这个!”韩大递上一角半个手心大的丝帛,“很奇怪,那个斗笠人的身上,为什么会有绿苑的丝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