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英坐在竹床上,也不叫蛟大坐——屋内根本就没有凳子。
她笑道:“门主给了大哥几天期限?”
“没有,我的任务只是寻找姑娘,事完之后,就回去复命。当然,我不能循情,天残门没有说谎的传统,况且,门内事是瞒不了门主的。”
天残门做事,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从不含糊,这规矩莫英知道,她并不希望蛟大放过自己——这是决不可能的。
她的愿望,就是该发生的就快点发生,以免连累上查力——查力随时会回来。
既然如此,莫英毫不惊慌,生死本是每个人都得经历的,看淡了,就无所谓了。
“大哥既然已许小妹全尸,却不知拿什么回去复命?”莫英问毕,忽觉此话本不该问,自己死了,哪还管得活人干什么?那时,蛟大在自己身上弄什么手脚,自己自然是不知道的了。
蛟大道:“门主本要求我带姑娘人头回去复命的,但我想,姑娘还有一件特别之物可作身份标识,门主必定会认出。”
莫英自然明白自己的特殊标识是什么,她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蛟大又道:“依天残门惯例,姑娘过后,是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的,但我实在施不了这种药粉。我会将姑娘好好安葬的。”
莫英笑了笑,道:“多谢大哥,不过,小妹却有一事相求。”
“姑娘但说无妨。”
“这里僻静荒凉,风景却好,小妹想请求大哥,小妹死后,不要移动小妹尸体,就让小妹静静地躺在这竹床上,与天地合而为一,倾听着大自然的声籁。不知大哥可否答应?”
“姑娘可愿暴尸于此?”蛟大诧道。
莫英笑道:“这应说是寿终正寝吧,小妹生来好洁,不愿将洁静之躯埋于浊泥之中。”
蛟大犹豫片刻,终于点点头,又道:“姑娘可要两天时间?”
“既然非去不可,那就不如早早归去。”莫英笑道。
“姑娘果然爽快。”蛟大说着,从怀中拿出一粒碧绿药丸来。
莫英笑着接过,纳入口中,仰身躺在床上……
屋外的风忽然大了,飒飒的风,吹得老樟的叶子哗啦啦直响。
猛然,远处悠悠传来一声尖利的狼嚎……
傍晚时分,查力出猎回来了,今天大有收获。
他背回了一只獐,一只鹿,两只免子,脸上挂满着汗珠和喜悦——这些东西,可供两人吃上十天半月。
“草——儿,我回来了!”离家尚有里许地,查力就兴奋得叫起来。
连喊几声,却并未见回应,查力感到情形不对,把猎物丢了,飞也似地冲进屋——
只见草儿躺上床上,下身一个碗大的血洞!
“草儿,我回来晚了!”查力失声痛哭起来,噼噼啪啪打了自己十几记耳光,边打边哭,边哭边打。
猛然,查力止住哭声,冲出屋去,手举铁钩,狂呼起来:
“是哪个没良心的狗贼杀了我的草儿,有种的你滚出来和查某决一死战!”
“狗日的,你出来!——”
“你出来和查爷爷——打一场!”
山风习习,天地悠凉,除了数只归巢鸟儿的鸣声外,再无回声……
查力嗓门吼哑了,他的双钩狂舞着,草屑随钩划过,纷纷扬扬卷上半空,随风飘撒远去。
落日西沉,山坡上落下一大片浓黛的阴影。
精疲力尽的查力跌坐在草地上,再次痛哭。
痛哭过后,就坐在那里发呆。
回想几日来,草儿给他的温情,对他的鼓励,回想起两人的嘻笑游戏,爬山坡、越高岭、追野兔,这些都恍如刚才,大地上似乎还留有草儿的笑声和体香。
但这一切又恍如一片淡淡的云,被一阵风吹散了,再也找不着半点身影。
是夜,他为莫英揩净血迹,替她穿上洁净的衣裙,搂着她那冰凉僵硬的躯体睡了一宿。
第二天清晨,查力流着泪,在清点遗物时,发现了她右鞋底裂开一缝——这双布鞋是查力三天前赶到百里外的小集上买回的。
鞋底里有一绢条,查力展开来,见上面黑黑点点,一个也不认识。
原来,查力个字不识,他没进过学堂,自他懂事以来,就没见过父母。
他将这绢条小心纳入怀中。他觉得,这一定是草儿的遗言,她一定想告诉自己什么。
然后,他就走了出去——应该找一个风景好的地方,让草儿安静地长眠。
朝阳刚刚升起来,懒洋洋的,山坡上充满着凉意。
“我——好——恨——!”查力将双手伸向苍天,痛苦地吼道。
“人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公平事的。”忽然一个柔和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查力转过身,便见一美貌孕妇站在眼前。
“想不到岭南神钩查力竟如此神伤。”那美妇似笑非笑地说着。
“姑娘认识在下?姑娘是谁?”查力充满戒心。
“本姑娘是谁并不重要,因为我只是凑巧路过这里,我还得赶路的,却不知岭南神钩为何如此悲伤?”
“我为何悲伤?哈哈哈——”查力狂笑起来,虎目中泪如珠下,转身踉跄而去。
“我们见过面的。”那美女又柔声道。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入了查力之耳。
查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眼前这美妇,依稀觉得在哪儿见过,似乎是在一酒馆中,是她救过自己,又似乎不是,脑海中一片糊涂,一时如何理得清。
“神钩如不介意,何不告诉我实情?”
查力摇摇头,良久,忽道:“我与姑娘似曾相识,却又无法忆起,姑娘可否见告芳名?”
“我叫慕容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