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饮了两口茶汤,便悠悠地对韩、柳说:“其实退之对性和情的见解是独到的,哪个人没有情呢?”接着他说了句让两人震骇的话,“现在若天子派遣敕使来,召本道丢弃淮南,去朝廷入觐,本道是绝不会去的——因为本道多少得罪了天子,本道惧死,也爱家人,既然这个情割舍不下,本道便无法坦然就着德性行事。”
韩愈默然,他没料到高岳利用自己的“性情论”,公开说这话。
可接下来高岳更是开诚布公:“采石军王栖矅,丹阳军柏良器,还有义胜军李尚容,他们也是出于个情,才愿意引我武毅军渡江擒拿李锜的。”
“莫不是出于爱护百姓的情?”韩愈抢先回答说。
“非也,和本道相同,他们在京中也有耳目,晓得圣主欲借李锜手,削夺他们三位的兵权,将他们调去长安,为无实权的宿卫军将,为了长据江东,才公然投向本道的。”
听了这话,轮到韩愈哑口无言了。
这下,他可真的高兴不起来。
复杂的问题背后往往有个简单的答案,相反,简单的走向背后往往又是复杂的利益纠缠。
可卫国公对韩愈的发问,似乎并没有结束。
高岳忽然询问韩愈,你对尧舜禹三代政治是如何看待的。
韩愈更惊了,他不知道高岳问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因为尧舜禹的禅让制,向来是儒学推崇,但皇权又非常忌讳的话题。
而柳宗元完全不说话,好像也在等着韩愈的答案。
“尧传位于舜,舜再传位于禹,这是希望国家能得到大贤。至于禹为什么要传位个自己儿子启呢......其实绝非是禹的私心所致,而是禹之世,并没有相当于自己的大贤,故而只能传位于其子,且世袭下去,目的是求稳定......所以尧舜‘利民也大’,而禹是‘虑民也深’。”韩愈努力地解释着。
高岳继续喝了口茶,没有让韩愈停下的意思。
虽然春寒依旧,可韩愈已经有了热汗,他的思维却被激发起来,便滔滔不绝地继续说:“夏启虽然不贤,但犹可守法,这样天下就稳定下来。尧舜禹大贤能相继出现,这就是三代之世的美好所在,也是禅位的基础;后世就可遇不可求了,下一位大贤的出现,往往伴随着大恶一起的,禹往后四百年,便出现了桀这个大恶,也恰好出现了汤这个大贤大圣;而汤也是往后四百年,出现纣这个大恶,也恰好出现周文、周武和周公这样的大贤大圣。足见人世的浮沉,在上苍那里早有定数,故而与其在没有大贤大圣出现的时代争乱,不如秉承世袭,以等待大贤大圣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