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痛饮至子夜,郑絪和独孤良器索性都不回去,便留宿于高岳的房中,铺着茵席和被褥,三位横竖,抵足而眠。
清晨时分,凉风自门扉吹入,郑絪身着单衣,在阵瑟瑟里醒来,头还晕晕沉沉,待他揭开被褥,却望见两阙门扉间晨光微散,其外茅屋院子里的青色天空中,残月犹存,晨星数点,官街鼓正阵阵传来。
旁边,只剩独孤良器还在酣眠。
高岳已经离去了。
穿着深青色官服的高岳,走出怀贞坊后,衣着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自此到大明宫门前,足足要走六公里上下的路程,他区区集贤正字,暂时还没宽裕的钱来雇马和仆人,便只能靠双脚走完这程。
事先崔云韶也问过他,“三郎何不稍稍降志,让阿霓为你置办马匹庶仆?”
但却被他拒绝了,因先前抄录吴彩鸾所给的墓志铭时他发觉,唐人是很看重校书、正字这二个九品官的,称它们为“丞郎之椎轮,公卿之滥觞”,也即是说不管你多有才学多得重视,也得以这个“校正”为最佳,否则仗着后台权势一步登天,或者过分炫耀,大部分是要被视为“乱臣”、“佞臣”的。
“我要好好上班,绝不能在将来走上奸佞的道路。”待到大明宫建福门外时,高岳抬头看到巍峨的宫殿剪影,不由得暗自下定决心道。
“高郎君,来集贤院视事了啊!”
这时他听到了十分熟悉的声音,便急忙退到光宅坊的坊墙边,拱手而立,那边刘晏踱步走了过来,随后笑着对高岳说,“不,不是视事,是要去集贤院讨鱼鲁了。”
在此前,高岳已依依不舍地离开韬奋棚五架房,将棚事留给了诸位友人,他为了韬奋棚曾倾注过极大的心血,现在也得偿所愿:花开了,果落了,随即也要摽梅了,并且如今官职在身,也只能离去。
可以后韬奋棚,将成为我继续默默关注培育的对象,我希望它能在长安的锦绣风尘当中,盛开出更多的花果。
告别的宴会上,棚中上下饮尽了所有储藏的宜春酒,所有人都明白,之前的一年,之后的一年,只有今天夜晚可以尽情释放——李桀甚至躺在地板上,拉着高岳的衣袖,像个孩子般大哭不停,说舍不得前棚头
高岳选择的新住所,是朱雀大街以西,从属长安县的怀贞坊。
长安共有东西两个赤县,即东面的万年和西面的长安,因长安县地势卑下低洼,慢慢达官贵人开始集中去地势较高的万年县聚居,不过这也让长安县诸坊的租金,要比万年便宜得多。
怀贞坊,得名于武则天的母亲太贞夫人名讳。总章元年(668年),唐政府一度自长安县里析出个乾封县,县廨就位于怀贞坊东北角,结果没过多久就废县,高岳所租赁的房屋,往东正好和这座早已废弃的县廨隔十字街相对,往西越过坊墙,便能看到流经整个长安城南北的清明渠。
高岳租的这所房子,屋顶为茅草所葺,共有三间相连,左中右一字排开,外面围着篱笆,构成个简易院落,前有株桃树,后有数棵杨柳,还有个独立的井泉,夜晚凉风萧萧,树声婆娑,颇应和《贞子东瀛作祟录》里所描绘的场景。
唉,在这个时代再没wifi了!带来的手机穿越来因跌落深坑摔坏,也被埋起来。以前在五架房因沉迷学习,没有心思娱乐,现在是想娱乐也没法子,高岳在此度过两个夜晚后,不由得觉得穷极无聊。
而云韶暂时也不会来,越是出嫁前,她越要矜持,免得有风言风语传出。
寂寞里,倒是郑絪和独孤良器来拜访过高岳一次,时间正是高岳正式去集贤院视事前夜。
独孤良器的行踪颇有些神秘,传说他出身贵胄,可又从来不说自己的门第,平日里也是踏踏实实,丝毫不张扬,他来此是向高岳告辞的,进士及第算是毕他之前最大的心愿,“能以鸿词登科,便是我此后最大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