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大榆树之下,吴彩鸾提起小笔来,径自在一面面于抄写木架上展开的纸卷上,奋笔疾书,速度快得让高岳咋舌,这简直不像是个女子所能拥有的腕力,只见一个个蝇头大的小楷字,在她的笔端下飞也般地流出,但又丝毫没有连笔,笔画异常清楚,字体无比优美端正。
更可怕的是,吴彩鸾抄录起来,是没有一分一秒的阻滞的,这也就是说整部《切韵》,共一万一千五百字,全部都烂熟铭记在她的心中、头脑中和手腕中,再准确无误地透过笔尖,流淌在纸张之上。
这简直就是庖丁解牛的翻版,吴彩鸾抄写切韵,完全就像场盛大的舞蹈,一场由笔墨造就的舞蹈!
一会儿,吴彩鸾大概是觉得右手疲累,便换了左手再继续抄写。
可怕的是,左手写出来的小楷,居然和右手所写,毫无二致!
就在高岳啧啧称叹时,短短一个时辰,吴彩鸾甩甩手腕,喀喀喀地捏动几下脖子,将笔搁下,而后把纸卷成轴,说“郎君,切韵已全部抄录完成了!”
“噢。”高岳瞪着眼睛,也顾不上受伤的鼻子,颤抖着双手将切韵卷轴取来打开,一万余字的小楷方方正正、密密麻麻地展现在他的面前,最末处被吴彩鸾盖上个小小的钤印,印章图案是头老虎。
“放心郎君,绝不错半个字。”吴彩鸾极有信心。
谁想下一步,高岳径自拜伏下来,他已完全被吴彩鸾的神乎其技给折服了,“其实晚生来还有个请求,那就是要向炼师你学习八分楷书!”
因为先前薛瑶英便提醒过他,“我唐以书法为艺,故男女都习楷书,而像逸崧你这样的字,就算诗赋文理韵脚都通顺,光是因字丑被下第的可能性都是九成九,不知道你以前是如何忽视的,真的是‘罪不可恕’。而我唐科场、官场通行的书法只有一种,那便是八分楷书,上至圣主皇帝,下到黎民庶人,都以工八分楷书为荣,这真的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技艺,不可不精。瑶英介绍你来找那位女经生,就有这种目的在里面。”
听到高岳的请求,吴彩鸾也有些愕然,但看高岳满脸的真诚和严肃,心知他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吴彩鸾便抓抓坠马髻,接着将目光仰起,望着榆树枝叶,叹口气认真地说,“高郎君教你并非不可以,只是自现在起,你三年不可再写字,然后再来找小妇好了。”
“我不是啊”高岳捏着几乎要断掉的鼻梁,挣扎着从满地经卷当中坐起来,“啊,啊,你把我鼻子给踢出血来了。”
“嘭”又是一声,那鞠球又直直坠下,砸在高岳的幞头上,高岳摇摇晃晃,眼冒金星,咕咚声又躺倒了地上。
“郎君,郎君啊。”听到这连续的喊声,高岳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头脑昏昏沉沉地,他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现代,“别,别再催我的稿了不给足钱,我可就要在剧本里埋雷了”
然后他看到了写经坊上密密麻麻的椽子、斗拱,一圈贴着自己的脸的男女经生,眼睛都眨巴眨巴的,看起来是抄书时间久了都严重近视,亲切地呼喊着,“郎君啊,郎君,你没事吧!”
“啊!”高岳大喊起来,从胡床上直起身子,几名经生吓得都往后退了两步,然后高岳摸摸鼻子,还好没有断开,只是红肿起来而已。
隔了几步,那用鞠球踢中自己的女经生,看着自己,靠在抄经台上,扰扰发髻,说“都散了都散了,这太学生应该没事了,都是误会,各自忙各自的吧!”
那些经生们都哦了声,接着散落走开,去各自的抄经台处,去抄写佛经了。
然后看高岳捂着鼻子慢腾腾靠近自己,那女经生眼光躲闪,抓抓后脖子,嗫喏道:“不好意思啊,还以为你和那无赖汉是一伙的。”
细看起来,这女经生虽然衣衫半旧,发髻散乱,但模样还是挺美的,年龄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
“请问”高岳捏着鼻子,皱着眉毛,用很重的鼻音继续询问。
“不要请问了,踢中郎君的鼻子是场误会,小妇也很内疚,但真的别向小妇索赔,小妇现在都快没下锅的米了。”那女经生将双手伸出,紧闭双眼,表示坚决不接受高岳的请求。
“不,我要找的就是位很会蹴鞠的女经生。请问女士(唐人尊称女性为女士)高姓大名。”
“吴,吴彩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