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人坐在未央宫的门槛上,眺望着外头风雪下的广场。
萧知南将手中的酒壶缓缓转动,琉璃酒壶上泛起一层昏暗光晕,使得其中微微荡漾的酒液透出一股迷幻意味。
萧知南忍不住自嘲一笑。
她现在也算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与自己这个苦命的丈夫一般无二,没爹娘,没兄弟,只有夫妻两人。
徐北游抿了一口酒,望着茫茫雪幕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种事情,不好劝,也不该劝,该哭就哭,该难过就要难过,这种事上从没有不要难过一说,不过有一点,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萧知南轻轻嗯了一声,喝了一口酒。
然后她望向飘洒飞雪,轻声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得就是萧白。我这些年也算是见多了生死,可我现在心里还是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徐北游轻声道:“萧白对于朝廷,对于天下,可能有所亏欠,但是对于你而言,他已经尽到了一个做兄长的责任。”
萧知南喟然叹息道:“是啊。”
夫妻两人陷入沉默之中,萧知南怔然出神,徐北游小口饮酒。
过了许久,萧知南开口道:“这次多亏了你,帝都城才能安然无恙,听韩阁老说你先逐傅中天,又杀萧林,没事吧?”
徐北游摇头道:“无妨,傅中天是个花架子,奈何不得我,至于萧慎,的确是很棘手,不过有皇城大阵,他也没翻起什么大浪。”
萧知南嗯了一声。
不知不觉间,一壶酒饮尽,萧知南想起了许多往事。
当年的一家四人,今日的一家两人。
物是人非。
萧知南放下手中的酒壶,在徐北游的注视之中走下台阶,走入风雪中,肩头压白雪,轻声喃语。
天上玄都,地上帝都。
玄都高居天下第一峰之上,独道门享此清福,至今已有千年。自玉清大道君算起,到秋叶为止,共有十五代掌教。
帝都城已经历经三朝,铁打的帝都城,流水的皇帝,前前后后有三个王朝,二十二位皇帝,分别是后建两帝、大郑十七帝、大齐三帝。
帝都城历经一番动荡之后,送走了自己的第二十二位主人萧白,其第二十一位主人萧玄也终于要由江南返回帝都。
作为天下中心,帝都城不可一日无主,不过在择取新主之前,还要将前事了结。在燕王萧隶于未央宫大朝会上认罪之后,内阁又几经商议,定下了萧白的谥号和庙号,庙号上没有太大争议,是为高宗,但是在谥号上,群臣分歧较大,最终由韩瑄拍板定下,没有选择下谥中的“炀”字,也没有用上谥中的“纯”字,而是用了一个平谥中的“肃”字。
按照《谥法解》所云,“肃”字有两种解释,刚德克就曰肃,执心决断曰肃,此处取后者,也就是执心决断,言严果。
如今的太庙中,自宣祖景皇帝萧霖到武祖淳皇帝萧烈之后,又添太祖高皇帝萧煜、太宗文皇帝萧玄,以及高宗肃皇帝萧白。
诸般事了,正好是萧知南与谢苏卿、张百岁等人扶棺还京,在韩瑄的带领之下,百官缟素出迎。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不知是何缘故,自从萧白渡劫以来,天时变幻无常,深秋时节竟是已经开始飘落雪花,算起来这是今年帝都城的第二场落雪,没有萧白渡劫时的那般气势磅礴,只能算是一场细雪。
这场细雪飘洒而落,雪花无声无息地在地面上、屋檐上、树上、墙头上,铺挂了一层淡淡的素白,如披丧服,白茫茫一片,与百官身上的白色丧服相得益彰,同时帝都城中处处挂白幡,与白雪相映,格外凄凉。
风雪如晦,满城缟素。
雪中,一支车队缓缓靠近正阳门。
百官尽数站在正阳门前,以韩瑄为首。
韩瑄望着由十六名甲士从马车上抬下的巨大金丝楠木棺椁,不禁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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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三朝老臣,是太祖皇帝的次辅,是太宗皇帝的首辅,当初在承平元年时,他被太后娘娘罢黜次辅之位,告老还乡,二十年后,则是太宗皇帝又将他举为次辅,在蓝玉告老之后,又进为首辅,不得不说,他与太宗皇帝之间,是有一份香火情的,这份君臣情分,这份渊源,极厚、极重。
韩瑄沉默片刻之后,拭去眼角之泪,撩袍跪地,沉声开口道:“一拜,叩首。”
“二拜,叩首。”
“三拜,再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