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游说世人总为势位所误,这句话说的很对,哪怕是十八楼上的秋叶也不例外,否则他此时应该证道飞升,而不是躲在紫霄宫中弥补道行。
蓝玉是修为境界超凡脱俗的大地仙、大修士,但他不是看淡了功名利禄的脱俗之人,在他的一生中,伴随了无数的名利兴衰,现在要让他放下,又是谈何容易。
正所谓置身事外,何人都可心静。身处其中,何人安可淡然?所勿易论人,因汝未在其中。
没有坐在蓝玉这个位置上,就说什么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都是屁话。
大和尚劝人放下得自在,只因拿起的物事不在他的手中。
儒家先生劝人安贫乐道,只因贫贱二字没有压在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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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门方士劝人丢掉富贵求长生,只因富贵非是他的富贵。
天底下所有的道理,都逃不过知易行难四字。
说别人,容易。自己做,难。
过了许久,蓝玉轻声道:“现在大敌当前,陛下却要老臣告老,就不怕自毁长城?恐非智者所为。”
萧玄轻轻旋转着手中的三足酒樽,“朕今日所说的这些话,老师早该心中有数才是,老师乃是心志坚定之人,一旦下定决心,等闲不会改变初衷,所以朕是否说这番话,都不会影响到老师如何去做。”
蓝玉轻笑一声,“这个天下,是老臣陪着先帝打下来的,也是老臣陪着陛下治理的,所以老臣绝不会让它落到萧瑾那些人的手中。”
他顿了一下,望向脚下的圜丘坛,叹息道:“此事之后,若是陛下无恙,老臣无恙,我大齐无恙,老臣会上书告老。”
“不一样。”蓝玉沉声道:“先帝是创业之君,陛下是守业之君,职责不同,又岂可同日而语?”
皇帝平淡道:“此心同,此理同,殊途而归。”
蓝玉喟叹一声,没有说话。
萧玄低头望着酒樽中的一层薄薄落雪,忽然道:“老师,其实你早就知道今日之事。”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蓝玉没有否认,反问道:“难道陛下不知道?”
萧玄笑了笑,“朕当然知道,不过朕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老师将此事告知于朕,又是另外一回事。”
圜丘坛上陷入一片静默之中。
有些事情,双方都是心知肚明,可一旦挑破了,就是另外一番光景。
此时无雪,风却越来越急。
蓝玉白色的胡须在风中微微颤抖着,沉默许久之后,缓缓开口道:“陛下……是要问罪于老臣?”
萧玄终于转过身来,直视这位授业之师,缓缓说道:“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欺君罔上,图谋不轨,往小了说,不过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之事罢了,旁枝末节,不足道哉。”
蓝玉似乎不想再恪守君臣之道,直言问道:“那么陛下是想往大了说,还是往小了说呢?”
萧玄也不动怒,平静道:“有句古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朕若要问罪于老师,结党妄行四字足矣。”
蓝玉忽然笑了笑,道:“大郑正明十年六月二十,太师、内阁首辅张江陵身故,神宗皇帝赠上柱国,谥文忠。九个月后,正明十一年三月,神宗下诏收回张江陵的上柱国、太师封号,接着又下诏剥夺‘文忠’谥号。这还不够,一年以后,正明十二年四月,神宗下诏查抄张江陵的家产,并将其子发配充军。有郑一朝,抄家者有三,一谋反,二叛逆,三奸党,而神宗给张江陵定下的罪状却是诬蔑亲藩、钳制言官、专权乱政、谋国不忠,先不说这些罪名有多少污蔑之词,就算全数为真,也不足以行抄家之事,归根究底,何也?无非江陵相公分皇帝之权柄,引皇帝之忌讳,方有如此之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