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鱼自然看得出徐北游的语气中还是带着三分谨慎和三分疑虑,不过却不以为意,略带感慨道:“说起我与公孙兄的交情,那可就要追溯到甲子之前了,那时候这天下还不是萧家的天下,当时的萧烈和萧煜父子两人,一在东都,一在中都,一内一外,虎视天下,我与他共谋反萧,有过这么一段共事的缘分。”
徐北游此时体内的紊乱气机渐渐平复,望着陈公鱼,问道:“不过师父却是从未提起过先生,不知此中可是有什么缘由?”
陈公鱼似是早就料到徐北游会有此一问,坦言道:“想来公孙兄应该与你提起过当年草原兵败的事情,那时候道门在背后扶持萧煜,剑宗则是支持红娘子,最后红娘子兵败身死,剑宗不得不全面退出草原。公孙兄在心灰意冷之下返回碧游岛,大约有近十年的时间不理世事,而我却是顺势而为,做了一个萧齐治下的顺民。公孙兄重出世间之后,仍是多方奔走,意志之坚,令人敬叹,想来也是因为此事恼怒于我,故而不再提起。”
徐北游面露凝重,起身后对着陈公鱼一揖到地,道:“即是如此,徐北游也要谢过先生的救命之恩,若非先生出手,我恐怕已经是被镇魔殿的爪牙带走,落得一个生不如死的下场,先生今日之大恩,徐北游没齿难忘。”
陈公手,喟然道:“你师父公孙仲谋,蜉蝣撼大树,可敬不自量,明知事不可为,仍是毅然而行,于公孙家而言无愧,于剑宗而言亦是无愧。只是时也命也,人力有时而穷,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时运不济就只能万事成空,到头来却也是个何苦来哉?”
徐北游轻轻叹息一声,然后问道:“先生这是在提点小子?”
陈公鱼微笑道:“谈不上提点二字,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想给你师父报仇,想要光复剑宗,剑三十六也好,诛仙也罢,这些都是假的,只有自己活着才是真的。”
徐北游脸色一变,又是恭敬一礼道:“谢过先生教诲。”
陈公鱼轻笑道:“既然公孙仲谋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那你就莫要让他失望。自古以来,天机榜十人多是出自三教九流之列,剑宗位居九流之首,每代宗主更是必然登榜,你如今继承了剑宗的衣钵,那日后也必须在天机榜上占据一席之地,希望我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
徐北游没有说话,眼神坚毅握紧天岚剑柄。
直到此时,徐北游还是一头雾水,因为不管是公孙仲谋还是韩瑄,都从未对他提起过一个叫做陈公鱼的故人。而且从平等王的话语来看,这位名叫陈公鱼的儒生还是儒门的大先生。
要知道儒门大先生可是个不小的名头,自从大楚末年以来,儒门便保持着四分五裂的一盘散沙状态,再也没有宗主或是掌教之说,只有天下儒士公认的数位大先生共同执掌儒门。
大先生的数量不定,多的时候能有七八人,少的时候只有两三人,自大郑神宗年间的首辅张江陵之后,又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由大先生们再推举出一位魁首,地位与道门掌教、佛门主持、玄教教主相当,只不过空有名头,并无掌教真人那般滔天的权柄。
如今儒门共有八位大先生,魁首之位却还空悬,说到底还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句话,文人相轻是多少年的毛病了,哪怕只是一个虚名,也不肯轻易让给别人。
当年的张江陵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即倒,坐这个位置当之无愧,本来当朝老首辅蓝玉也有机会做这儒门魁首,可惜他已经是天机阁阁主,没有身兼两任的道理,其余人又不能服众,所以儒门魁首之位至今空悬。
儒门和道门同为三教之列,虽说现在的儒门倾颓,远不如道门那般煊赫,可从礼数上论起来,这儒门大先生的地位却是与道门峰主并无高下之分。
就好比同朝为官,一个是清水衙门的礼部郎中,无钱也无权,一个是三年十万雪花银的知府,一府之地尽在手中,两者差距极大,可从品级上来说,都是四品官,又没有什么差别。
换句话来说,儒门大先生再怎么不济那也是个“官”,远非镇魔殿这样的“胥吏”可比。
同样是文士打扮,陈公鱼与平等王这个假儒生大不相同,甚是说天差地别也不为过,士子风流更甚于无数江南名士的陈公鱼点头道:“既然没得商量,那就请恕陈某人得罪了。”
下一刻,陈公鱼只是一指虚点,平等王身前随之荡漾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波澜,向着四周层层扩散,刚才让牛头困于其中的一袖蜃楼瞬间支离破碎。
平等王脸色骤然苍白,向后连退三步,衣袖鼓荡不休。
陈公鱼微笑道:“算辈分我好歹也是你的前辈,就是靠年岁硬磨,那也该磨出个地仙境界了,你是镇魔殿的人不假,可我在修行界中也有几分薄面,真当顶着一个大执事的名头就能在这天底下横行无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