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韩瑄有五成把握让徐北游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接下来的路,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名骑着飒露紫的女子闯进了徐北游的世界,如果说十年前的老者只是在徐北游的心底种下了一颗名为野心的种子,那么十年后的女子,则是让这颗种子真正在徐北游的心底破土生根。
于是,不再甘于方寸之地的徐北游决意要走出去,跳出这方井口,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所以在徐北游走进韩瑄的家中向他道别时,韩瑄便知道是自己输了。
富贵富贵,放下放下,韩瑄曾经拿起过,所以他可以放下。而徐北游未曾拿起,又何谈放下?
既然放不下,那就要拿起来。
在徐北游走后,韩瑄按照约定通过当年老者留下的方式传信给他,这才有了老者在崇龙观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徐北游和知云。
两位老人之间的对话和谋划,徐北游丝毫不知情,在他看来,自己的经历更像是一次又一次的奇遇,殊不知,所谓的奇遇早就在别人的筹谋之中,不是偶然,是必然。
老人缓缓收回思绪,看了眼已经互相依偎着睡去的小男女,轻叹一口气。
一个人老了,就喜欢栽培有意思的年轻后辈,这就像儒门的大儒们,功成名就之后,越来越注重门第门生,哪怕是庙堂一品公卿,也莫不是求一个门生故吏遍朝堂。毕竟自己终究有离去的那一天,身前没来得及的事做以及身后事还是要靠衣钵传人去完成。
即便是当年举世无敌的道门上代掌教紫尘,在飞升之前仍是没能看到道门千年大计功成,还不是要依靠自己的徒弟要做完剩下的事情,这才有了今日的巍巍道门。
道门上代掌教紫尘收的那个徒弟,担负起了一个道门。
剑宗末代宗主上官仙尘收的那个徒弟,却没能担负起一个剑宗。
至于自己收的这个徒弟,能否肩负起属于他的重担?
徐北游攀升至三品修为后,三人一路平安无事地到了西凉州首府敦煌城附近,天色将暗,三人便在一处黄土高坡上宿夜,正值夏日,夜凉如水,天为被地为席,倒也算不上太大的苦头。
老人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壶蛇胆酒,青幽幽的酒液在月光下散发出如梦幻一般的多彩琉璃之色,坐在一块高耸的岩石上面,佐以满天繁星下酒,这酒喝出了一个恣意的仙人风采,让一旁的徐北游好生羡慕。
蛇胆酒不可多饮,若是饮用过量,寻常人的身体难免消受不起,只是老人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不多一会儿,酒壶便已空空如也。
老人品味着嘴里的蛇胆酒余韵,微微眯起眼,想起十余年前的一桩旧事。
其实早在他第一次见到徐北游的时候,他就想带着徐北游离开小方寨,只不过在临行前,一名被徐北游称作是先生的老书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老人自然看得出来,这个把徐北游养大的老书生不是寻常人物,所以在那一次,两名年龄加起来超过两甲子的老人展开了一场决定徐北游何去何从的对话。
就在小方寨后的断崖处,老书生首先开口道:“看得出来,尊驾是有修为在身的,不是那种一品二品的纸糊高手,而是实实在在登堂入室的大高手,哪怕是放眼整个天下,也有一席之地,又何必来这苦寒西北,与一个垂垂老朽争夺一个孩子?”
老人平淡回答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要没走到举世无敌的那一步,终究不得自由,你说自己是垂垂老朽,我又何尝不是?待到百年之后,免不了归于尘土,在此之前,总要寻一个承接衣钵之人。”
老书生摇头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年轻俊彦,更不缺所谓的惊采绝艳之人,你这位伯乐又何必非要抓住老朽相中的这匹小马驹不放?”
老人眯了眯眼,笑道:“能让韩文壁相中的人,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谁又能想到当年的齐初三杰之首,竟会藏在这么个小地方。”
“尊驾是如何看出老朽身份的?”老书生有片刻的愕然,转瞬归于平静,心中起惊雷而面如静湖,兴许这就是所谓的城府。
老人没有说话,事实上他去小方寨的最根本目的,正是为了这位曾经的庙堂公卿,至于徐北游,则是意外之喜。老人在亡国又亡家之后,走遍大半个天下,联络了许多志同道合之人,慕容玄阴便是其中之一,而这位被老人称呼为韩文壁的老书生,也是老人的联络目标之一。
老书生见老人不言语,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韩瑄,字文壁,是个读书人,师从大儒王恺之,在及冠之年偶遇当时由西平郡王改封为西北王的萧煜,自此投入萧煜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