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059

他自从美国回来之后,天天都在家里的书房工作。晏行玉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但贺绽深知晏行玉是绝无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那更早一些时候……是在美国。看过他的设计图的elon、zoe、anais等人也没有盗取他的设计的可能,这些年轻又才华横溢的伙伴与他一样,都是和oasis一起成长起来的,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儿。

再之前……在参观展览馆的时候。贺绽眼睛瞳孔一缩,有些不敢置信。当时他的设计稿是散落了一地,那时候是有旁人在看着,其中那华人面孔的男人还帮着他捡了画纸。贺绽想不到别的解释,除非那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才能将他的画纸上的设计记得一清二楚。

贺绽想起来,前段时间原秋对自己说的版权登记,自己所有的设计草图都已经登记在案了,那对方呢?他心里疑惑,原秋赶得巧,难道原秋听到了什么风声吗?

没有再犹豫,贺绽定下当天的飞机,从山里赶去机场,等到抵达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了。他回得匆忙,没和任何人说,一回到公寓,当即分别给elon等人视频通话。

早已经确定的计划是不可能改动了。但若是按照原定的方向走,势必会和she的新品撞上,他们最快也得十二月月初出新,时间相隔了那么久,处于劣势的必定是oasis。

“我们那部分是没关系的……但你的是主打。”屏幕那边的zoe说道,贺绽是拟定元素、色调、方向等,他们几个做的设计还是照着自己独特风格走的。而贺绽负责的全都是主打产品,现在泄露出的也都是贺绽的设计……

“我的设计怕是不能继续用了,但法律程序还是要走的。”贺绽凝神郑重说。

“你们别受影响,这边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贺绽再说了几句,和他们几个道别,而后联系了美国总公司的法律顾问,将手里的初稿、草稿、版权登记书还有参观万花百草展览会的门票,全都拍给大洋对岸公司聘请的律师团队。

被抄袭这种事情他们遇到不少。先前大多是新品上市后,国内外的某些小珠宝品牌会偷偷地抄这一块颜色搭配、暗暗地取那一块的纹路,这种严重的被正主发现了一般是直接发律师函的。他们公司的珠宝全都做了专利申请,这种情况处理起来毫不费力。

但眼下完全不同了,贺绽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贺绽一回来就赶着处理各种事情,等和律师交涉完毕,他才深觉饥渴交加,身心俱疲。他走下楼,进了厨房想给自己做些吃的。

他才刚打开厨房的灯,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贺绽?你回来了?”他转过身,是晏行玉醒过来了。

晏行玉起先是警惕又紧张地,不知道这个点到家里的是贺绽的亲朋好友还是盗贼,听到楼上、楼下的动静,从床上就挺起身来察看。

贺绽看着他穿着黄灰的睡衣,头顶一圈稍长的发丝蓬松,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见到他之后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呃,行玉,是我……”贺绽想,自己动静太大了些,把人都给吵醒了,心怀愧疚道,“我刚回来不久,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晏行玉摇摇头,看他脸露倦色、身上的衣衫还没换下,人又站在大冰箱前,便说:“饿了吗?我给你热粥,你快去洗澡吧。”说着,拎起饭桌后的保温壶,倒出一大杯温水递给贺绽。

嘴唇都已经干得起皮了。晏行玉有些心疼,因为贺绽从来在他面前都是镇定自若、处事不惊的样子,鲜少会有疲惫不堪的时候。

“……好的,谢谢。”贺绽一晚上没喝水,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温水,还想留下打下手,最终还是被晏行玉无声幽怨的眼神催促着去洗澡。

晏行玉晚餐是在武馆吃的,他通常会在睡觉前熬了粥,第二天醒来热一热就能吃。有时候是小米南瓜粥、八宝粥、红豆花生黑米粥,熬粥最不费功夫,把各种料洗好了放入砂锅中,加上适当的水就可以开火熬了。

今天他心血来潮熬了皮蛋瘦肉粥,这会儿把砂锅给热上,又开了冰箱取了食材炒了个咸菜肉丝,等他盛好粥、上了菜,贺绽也从浴室出来回到了饭厅。

“可以吃了。”晏行玉帮他推开椅子,示意他坐下。

“嗯,好。”贺绽洗了个澡清醒了许多,这会儿饭厅被暖黄的光浸染着,鼻翼尽是咸香浓厚的粥香、菜香,勾得贺绽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贺绽抿着嘴,低头看着大圆碗里盛着的粥,火候足了被熬得黏稠香软,他舀一口粥吹了吹送进嘴里,米粥充分吸收了皮蛋和瘦肉的鲜香,入口即化,凝胶状的皮蛋口感奇特,贺绽吃得瞬间暖了过来,暂时忘掉种种不愉快的事情。

“好吃。”贺绽对着身旁的人说。晏行玉在一旁默默点了点头,继续看着他吃,全然没有打算询问贺绽忽然归来、所为何事。

咸酸咸酸的咸菜炒肉很是下饭,贺绽吃得抬不起头来分神留意一旁的晏行玉。

等到他再看过来时,晏行玉看着空碗和贺绽的眼神摇摇头说:“这么晚了,明天早上起来再吃了。晚上不宜吃多,会消化不良的。”贺绽被他说得摸摸鼻子,“哦”了一声。

贺绽一直没等来晏行玉问自己,他自己想到奇怪的地方,忍不住和他说了:“那个,你不奇怪我为什么忽然回来吗?”

晏行玉收碗的动作停下,坐回他身旁说:“嗯,看得出来,你是被工作上的事情困扰了。事情很严重了吗?我可以帮忙的。”若是家中有事,贺绽不应该是直接回了公寓的。他看得出贺绽心里有事儿,贺绽要是不想说,他也不会问的。

“……我的设计图纸好像泄露出去了。”贺绽长长呼一口气,“对方已经把成品做出来了……”贺绽把事情一一说出来,晏行玉在旁边静静听着。

贺绽不能和同事下属说这些,这样会让他们失去信心,更不可能和上司说这些了。他回来得匆忙,也不想让家里人担心。这时候,晏行玉就是他最好的听众了。

“他们偷了你的设计。”晏行玉一语中的。

贺绽叹一口气:“可以这么说,但我找不到证据证明他们怎么拿到我的设计创意。”

“现在倒是可以自证清白的。”律师那边已经和他说过可能的对策了。

“没有人和你的初稿有过直接接触吗?”晏行玉问。

这一说,又让贺绽想到展览馆遇到的那人。他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之前的确是发生了些事……”

“这世界上哪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照相机倒是可以做得到,但是当时展览馆里是不允许携带的。进入展馆之前还有检查,针孔照相机也是不可能携带进去的……”

晏行玉沉吟:“你说那人当时与你一起捡了草稿?那极有可能是他了。贺绽,你是治愈师,你该相信世上还有别的灵力拥有者。对记忆师而言,过目不忘是天性……”

“记忆师?超强记忆力吗?”贺绽心中惊讶,但细细想想那日的情形,除了说那人是记忆师才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没有别的解释了。贺绽可以确定,自己后来保管草稿图纸得当,不大可能流露出去。

晏行玉想了想,这儿的世界不如先前他所在的有灵气,所以能够天生具有灵根修为的也是万里挑一的。但并不是没有其他的灵力的。结合晏行玉自己之前网络上看到的“超级大脑”、“最强大力士”之类的,这儿也有拥有超级记忆力的记忆师、巨力惊人的大力师、催人昏昏欲睡的催眠师……

贺绽听着晏行玉的话,心里更是信了几分。确实,原本就有很多科学难以解释的事情,现在自己更是亲身应证。

“嗯。不过原秋他提前告诉你,应该是知道什么风声了吧。”晏行玉知道了原秋打电话提醒贺绽的事情。

“我想也是。”原秋家族里官、商两界都有很大的势力,听到一些消息也是正常的。

晏行玉心里倒是想着,他们那个世界有不少人算卦预言,对未发生的事有先知能力,不过这类预言师因为泄露天机,触犯天道,大多都折损于弱冠之年。

“时候不早了,你匆匆赶回来,先睡会儿吧。”晏行玉和他坐了好一会,等着贺绽消化得差不多了,催促人快去睡觉。现在后续的事情都交给公司的律师团队和公关部门了。

贺绽“嗯”了一声,洗了澡、吃饱了,又和晏行玉交谈了一阵,内心的堵塞疏通了,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不觉也有了点儿睡意。

oasis的工作人员办事效率都极高,贺绽这边睡了一觉,他们那边一整个白天就整理出了两套完善的计划。法务部的工作人员先直接联系了she的负责人,谈了他们最新上市“花耀”产品。对方既然敢明目张胆地用了贺绽大部分设计,这会儿是绝不可能低头的。

东南沿海的大都市高层写字楼里。

“你怎么拿到的是oasis未公布的图?”端坐在皮椅上的红唇女人说得眉眼绞拧在一块儿,看得出来有些生气。

“当时不是说了,是看到有人掉地上的图纸。”手机另一头的男子有些不耐,“而且,你们不是先出了新品,对方怎么告你们抄袭?”

此为防盗章“宿新,你这是在做什么?”

晏行玉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他的脖颈上多了个冷冰冰的利器,几乎要将他的皮肉划出血痕。

“尊主……哦,今日之后,你就再也不是尊主了。”张宿新冷笑一声,“晏行玉,身中寒冰五毒的感觉可还好?”

晏行玉瞳孔一缩:“寒冰五毒?你什么时候……”他还是难以置信,与他自幼一同长大的人会真的背叛了他,还在他不知不觉之际,给他下了如此狠厉的毒。

寒冰五毒世上无人能解,有寒冰刺、寒冰魄等五种毒害,要在人体内种下这种毒直至寒冰五毒能够发作起效,少说得有三年。

原来,张宿新三年前就已经对自己下了毒……

握着利刃的人显然已经不耐烦了:“晏行玉,自义父将魔教尊主一位予你后,多年来,你可有好好光耀魔教,可有一时一刻将其视为使命?你根本就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念在你我多年交情,你是自己自断经脉,还是由我来动手?”

听着张宿新的话,晏行玉的心慢慢沉下。他说得不错,自己身为魔教尊主五载,无所建树,这几年魔教式微,与他的确有很大关系。

魔教的名声是黑的,晏行玉的使命就是要让魔教更黑更邪,名扬天下,大大威慑住别的门派。但自打晏行玉当了这魔教尊主,魔教是一日比一日清冷,又没有出什么伤残事件,两年时间也足以让他们慢慢淡出天下人的双眼。五年之后的今日,人们谈起魔教,都是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只道那新尊主可真是个“奇人”。

晏行玉双眸已经渐渐冷了下来。

当年他和张宿新都是被义父捡回来收养的,但是身为魔教尊主的义父可不是什么好人,专做善事收养了他们。

彼时天下人人皆知,魔教尊主阮易心狠手辣,冷漠无情,嗜血又残暴。那些被他捡回去的孩童们无一不经历过非人的训练和磨难,先是由魔教门徒随意鞭笞,每月教中都会有一场大会——让这些孩童互相厮杀,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杀的人数最少的五个,会被立即抹杀掉。

等到他们年长一些,就开始由魔教的长老们、左右护法授予功法,越是往后,越是惨烈残酷。最后剩下来的,只有他和张宿新。

其实起初剩下的有五个人,宿新与他说,如果他们不将另外三人分别击败,由着他们三个联合在一起之后,只怕他们二人是难以求得周全。

原本不断杀戮只是为了留下自己一条命,晏行玉被磨得招招狠辣,颇有天分的他更是得了阮易的青眼,由他亲自传授功法。

晏行玉知道自己不无辜,往日情同手足的弟兄也对他兵刃相向。

先前重重情深义重,情同手足,竟然只是张宿新精心伪装的模样。

他们自幼相识,晏行玉早早把张宿新当做亲弟弟,但凡他能吃上一口饭,却不会让张宿新喝粥,那么多年来,若不是两人互相扶持着蜕变长大,早就死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了。

但凡张宿新还对他留有一丝手足情谊,就绝不会给他下这要人生不如死的毒。

早已经在魔教中半残不死的心,重重坠下,晏行玉嘴角勾起笑,眼神却是阴冷得吓人。

他施出了全身的内力,寒冰五毒发作了,死死抑制着他的发功,如果执意继续强行运功,晏行玉是会让自己的经脉尽断,甚至可能体爆身亡。

但是晏行玉这时候已经不在乎了,他就是死,也得拖下张宿新一起死……

察觉到晏行玉想法的张宿新一愣,随即踢腿袭向他,想要打断他运功。

“呵……”晏行玉再怎么面冷,也是长年累月环境所逼迫,但他从不向外人出手,不代表他是无能无力的人,相反,若是晏行玉没中毒,两个张宿新也难以抵挡得住他。

晏行玉轻易将张宿新的利刃震碎成粉齏,一手直直隔空就掐住了张宿新的喉咙。

体内的寒冰五毒在肆意叫嚣着,晏行玉脚下一顿,下一刻传来的几乎是粉身碎骨的痛。再不停止运功,他就会体爆而亡,每每运气一分,寒冰穿凿似的尖锐的痛苦就强烈一分。

张宿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冷笑一声:“怎么?难受了?我劝你不要垂死挣扎了,这样下去你只会筋脉尽断……”他话还没说完,晏行玉下一瞬就释放出全身的内力,直直亮出一片白光,张宿新眼睛睁得极大,不可置信地被白光淹没,喉咙里的喊叫没来得及蹦出,就全然没了意识。

方圆十里都能看见那几乎要直冲云霄的耀眼白光。

晏行玉意欲与他同归于尽了,白光乍现之后,他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像是争先恐后往外迸射,真疼……

意识渐渐沉寂,晏行玉闭上了眼。

白光散尽之后,急匆匆前来、探头探脑围观的天下人士惊讶地发现,刚刚发生了如此激烈的打斗,这儿竟是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原地除了被白光和内力真气冲打磨平得光秃秃的地面,没有见一丝半点血迹。

人、人呢?人去哪儿了……

晏行玉几乎是用尽自己毕生所积的功力和修为,全部释放出来之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是活不下来了。

与其活在寒冰五毒反反复复的折磨中,晏行玉宁愿选择干脆利落地死去。

至少以后不用瑟瑟缩缩活一辈子。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周身一片黑暗,先前运功之际,更是让自己喷洒出不少鲜血。

晏行玉动弹不得,感觉身躯被重重定住了,看来他是堕入阴曹地府了吧。

又冷又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晏行玉的身子都已经麻木了。忽然,他感觉到有人伸手抓起了他的手臂,就像是将重重沉入深渊的他温柔地拉了起来,更让他讶异的是,这人的身上有暖洋洋的光,源源不断地由着他的手传递到自己身体上。

被寒冰五毒侵蚀啃咬得残破的身体,好像瞬间就被安抚治愈了。这样的感觉很难以言表,晏行玉使劲想要睁眼看看,却始终无法。

后面的事情晏行玉记得不太清楚了,只依稀感觉得到自己被扶起来,而后是触碰到了坚实的身躯。

贺绽背着他,前后都负重,但总归没有累得气喘吁吁。他一米八八的个子,平日里有好好地锻炼,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贺绽终于望见了林深处的木屋别墅。

他预定的木屋别墅不是群聚型的,而是孤零零一座隐没在郁葱的树林中,因为贺绽不大习惯在人多的地方呆着,定别墅时就选了单独一座的。

他背着人回来,小心翼翼地走上两层阶梯,而后在门前停下来,让男人靠在自己背上,一手扶着他,一手从背包里拿了房卡,“滴”地一声,木质的厚实自动门流畅地打开。

贺绽把人小心翼翼地背进房屋里,觉得他应该是前后都伤得极为严重,只好把他轻轻放在沙发软垫上。

这人身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但多少还是蹭到了小麦素雅的沙发上,贺绽全然没有在意,立刻起身去找医疗箱。在他的私人医生赶来之前,贺绽打算给这个人做一些紧急救助。

“抱歉了。”贺绽看了看他身上那质感上好的衣袍,立刻用刀子割开了衣裳,好检查他身上的伤势。

贺绽只会一些简单的应急救助,但他也知道,这人伤得极为严重,等医生来了肯定也要检查他全身的,不如先动手为他剪开衣服,为医生节省时间。

剪开那柔滑垂坠的乌黑长袍,贺绽低着头,小心撩开碎成条的绸缎,男人光裸的上半身躯露了出来,贺绽面不改色,手下动作轻柔,将他凌乱散落的一头乌发扎了起来,全身破碎的衣布条儿都被扫到一边,一个几乎光溜溜身材颀长的男人一动不动躺在长沙发上。

贺绽望着他那一身仿佛透过毛孔,从体内渗出的黑红血迹,有些迟疑。

他一定很痛吧。

因为贺绽忙得不可开交,晏行玉下班后是自己坐车回家的。他一回来,看见贺绽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手里的平板,关了门走进去说道:“我回来了,贺绽。沟通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