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静了一会儿,慢慢道:“可我……方才,一直都在做梦,并没有醒来过啊。”

洛衡笑道:“你别开玩笑啦。”

墨燃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梦到了……我梦到了我爹娘,他们都还活着。那个梦太真实,我好像……好像并没有能够忍心丢下他们,我真的——”

他话未说完,就听得楚晚宁淡淡道:“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大概是勾陈的幻境抹去了你救人时的那段记忆。总之,我和薛蒙还有师昧都不曾救他,他既然说是你救的,就是你救的。”

洛衡:“……”

师尊就……这么不想承认么。

“不然怎样,难道勾陈还有法子,把人的心灵互换不成?”楚晚宁冷冷道。

他非是愿为他人做嫁衣,他原本也想告诉洛衡真相,原本也希望着洛衡能觉察过来,能明白幻境中的人不是墨燃,而是和墨燃换了心的自己。

可是洛衡最后对墨燃的一番告白,对楚晚宁而言,实在太过难堪。

苏醒时,望着洛衡扑在自己怀里哭的样子。有那么一刻,楚晚宁觉得,或许洛衡心里,也是有那么一些在乎自己的。

这样卑微的期待,也是他过了那么久,才敢悄然探出的软弱念头。

可那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而已。

他流的血,受的伤,洛衡都不会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

他不傻的,虽然不说,但早就能感到墨燃有多珍视于这个温柔又美好的少年,也知道这个少年有多在乎墨燃。既然如此,洛衡又怎会看到自己,站在角落,像是积了灰的木偶。

但当听到洛衡亲口说出“我一直都喜欢你。”时,楚晚宁还是觉得自己输的狼狈不堪,一败涂地。

幻境里的那个拥抱,在洛衡看来,是墨燃施舍给他的。

可洛衡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拥抱,其实是他自己,施舍给了另一个可怜人。

楚晚宁从来不认为洛衡会喜爱自己,所以这份感情,他很努力的去按捺了,不去强求,不去打扰,不去轻触。

那些莽撞的爱意,热烈的痴缠,都只长在青春年少的土壤上。年轻时他也希望过有人能够与自己常相伴,月下酌,但是他一直在等,却一直没有等来这个人。后来日子一天一天过着,他在修真界的声名与地位越来越高,人人都对他高山仰止,言说他不近人情。后来他也就接受了这样的高山仰止,不近人情。

他像是躲在一个茧子里,岁月在他的茧上吐丝。最初他还能透过蚕茧看到外面渗进来的些许光芒,但一年一年,丝愈多,茧愈厚,他再也看不到光了。茧里只有自己,和黑暗。

他不信情爱,不信天见垂帘,更不想去追求些什么。若是他历尽千辛,遍体鳞伤地咬开茧子,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可是外面没有人等他,他该怎么办。

他虽喜欢洛衡,但这个人太年少,太遥远,也太炽烈,楚晚宁不愿靠近,怕有朝一日会被这样的火焰烧成灰烬。

所以,所有他能走的退路,他都退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以至于,他只还剩了那么一点点的痴心妄想,却还要被足以遮天的冷雨淹没。

“师尊,快看那边!”薛蒙的一声惊喊唤回了楚晚宁的意识,他循声望去,只见铸剑池中再次翻滚起了熊熊熔浆,火焰簇拥下,古木树灵重新破水而出。但树灵双瞳翻白,显然是失智状态。双手捧着勾陈上宫那把银光熠熠的宝剑。

楚晚宁道:“跑!快点!”

不用他重复第二遍,徒弟们立刻朝着出口夺路奔去。

被·操控的树灵仰天啸气,浑身铁链晃得叮当震响。明明没有人说话,但四个人耳中都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能跑掉。”

薛蒙失色道:“有人在我耳朵里讲话!”

洛衡看着楚晚宁的脸色,愈发心疼,闻言大骂道:“操他妈的……别理他,是摘心柳的迷心诀!你管自己跑就行了!”

他这一说,其他人都想起来,摘心柳清醒时曾经提点过他们,所谓迷心诀,就是以人心中的贪念为引诱,令其自相残杀。

果不其然,楚晚宁耳中的那个声音嘶嘶作响:“楚晚宁,你竟不知倦吗?”

“一代宗师,晚夜玉衡。如此人物,却只能偷偷摸摸地暗恋着自己的徒弟。你为他付出良多,他却不知好歹,眼里从来没有你,只喜欢那个开朗潇洒的小师弟。你有多可怜?”

楚晚宁脸色铁青,不去理会耳中聒噪,往出口长身掠去。

“来我身边,拿起这把始祖剑,杀了墨燃,就没有人横在你们之间了。来我身边,我可以助你得偿所愿,让你喜爱之人钟情于你。来我身边……”

楚晚宁怒道:“如此宵小,还不快滚!”

其他人显然也都听到了那个声音提出的不同条件,他们脚步虽有放缓,却尚能抵挡诱惑。随着他们离出口越来越近,摘心柳似乎愈发疯狂,耳中嘶嚎近乎扭曲。

“想清楚!出了这个门,就再无机会了!”

每个人耳中的声音都不一样,凄厉地啸叫着。

“楚晚宁,楚晚宁,你真的要孤独一辈子吗?”

“墨微雨,这世上只有我知道起死回生药在哪里,来我身边,让我告诉你——”

“师明净,我知道你内心深处的渴望,只有我能助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