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秾一怔,是啊,她那时没经验,但教的都是最简单、使用频率最多的字,一遍遍地重复一遍遍地认字,到后面才开始讲些别的。她抓住魏春的手说:“你说的对。我太严肃了,越想教得好,就越忘记对方需要什么?”
三百千,是最简单、质朴的三字经为首呀!本就是给孩童启蒙,自然应该是越简单越好、越通俗越好。她想到这里,将地上写的千字文全部划掉。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写起来?她不能去抄一本三字经呀……
于是犹豫片刻,斟酌片刻,林淡秾拿着树枝重新写下
——我你他,人爱人。
一群人凑过来问:“姨姨,这是什么?”指着第一个字。
林淡秾一怔:“是‘我’”
“‘我’是什么?”
林淡秾拿树枝点一下,道:“就是我,自己的意思。立身天地间,不可以丧失’我’。”
说完心一颤,忽然明白过来。这么多年,她丧失的正是一个“我”,摇曳摆动在古今两个圈中间,却失了自己立足的地方。于是古也古不得,今也今不得。这不是古人、今人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一切都是真实、是定局,特殊的经历造就了特殊的人,无必要纠结于经历,谁对错谁先进,“我”只是我。倘若是这两个圈相接而必生的一个点,那么就做这一个点就好了。我观点、我的主张源于我自己,而不是古今两个世界各自的道德。
倘若能为足下之地、为心之所往奋战,那么即便到死,也不足惜。
林淡秾与南山回府之后,魏春也知悉了此事,更加知道了林淡秾这堪称“胆大包天”的打算。魏春性子活泼单纯,虽然一开始被吓到了,但很快就觉得自己小姐很有道理,兴致勃勃地要帮林淡秾写教案。
南山仍有犹疑,一边和两人探讨、一边忧心忡忡。忧心之下又给自己安慰:倘若谨慎些,确实未必会被发现。林淡秾住的小院本就偏僻,她自己也不喜欢与人交往,十分孤僻,一夜未归也没有人来找她。她们有三人留下一人看院子,更加不会出什么差错。而林府与末条巷近却不同坊,林家自持身份,绝不会去与末条巷的人交际。何况……
南山见林淡秾难得找到喜欢做的事情、神采奕奕的模样,竟然不忍心扫她的兴。
她与魏春二人皆是卖身入得林府,南山年纪要大些,魏春则小些。她们跟林淡秾的时间或长或短,但感情却都很深,不仅有主仆之忠、相伴之情,更有师生之敬……
林父是靠读书发的家,很重视子女的教育,林家子弟都要在学堂学到识字,兼授书画。
林淡秾与林冉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一道求学,关系要较其他堂姐妹亲近些。林冉华小时聪慧活泼,也不觉得自己这个不爱说话的孤僻妹妹有什么不对,见她不说话便去与对方搭话。林淡秾因穿越而生的宿慧让与同龄人格格不入,后又受吴氏的打击而沉默,但本身却绝不是冷漠的人。在林冉华的带动下,渐渐就开朗了一些,姐妹两人便开始交谈。
但当这些学堂的必修学业修完以后,便开始分流,女子修女红之类。这是每房自请的女红先生,按理说学业压力应是小了许多,而林冉华却没有闲下来,孙氏另给她延请了女先生私教诗书。这是孙氏专为林冉华请的先生,林淡秾自然不能跟着去。她本不是童子,明得一些道理,也不去和孙氏吵闹。因不受宠爱、也不喜交际,于是除学女红,其余时候都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出去。她心里已经成熟,不是小孩子,能呆得住。
那时她身边唯有一个丫鬟,即魏春,她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更没有深刻的主仆观念、贵贱之别。林淡秾那时年纪虽小却不是真不懂事的小孩子,见魏春年幼不读书,便手把手给她启蒙;南山是后来的林淡秾这里,但她聪慧懂事些,虽晚却要比魏春进度快一些。
林淡秾本是不习惯自己身边人大字不识一个,但这一教到现在便是积年累月。从认字始,再到后来也讲解一些时事论证、佳文赏析。两个丫头,竟也能读书识字,品读诗书文选。林淡秾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魏春与南山俱铭感五内,对她又敬又爱。
几人商量之下,最终将吴氏的屋子整理一下做个小学堂。虽已经决定下来,但前期准备工作也多;林淡秾不能随意出府,便留在府中备教案,南山与魏春两人则前往末条巷收拾房屋。
开班教人之事,林淡秾将其当做一件大事来做,不愿随便马虎。回府之后花了极大的功夫来写教案,甚至偷偷前往林父的书房抄下《论语》、《孝经》、《千字文》,这是当代的启蒙读本,凡学子必读,也是林淡秾今生的启蒙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