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陈衍只说了一句“朕之家事,不必朝论”便将两省长官的嘴给堵了回去,然后陈衍又问尚书令进度如何,尚书令不敢答……

这后面具体是怎么对答的,孙奵还不知道,她母亲只说到了这里。但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尚书省还是先拖着,皇帝意却已决。以今上的权威,他志若不改,只怕也就是晚一天和晚两天的事情了。孙奵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把这在发生在宣政殿上的“君臣对答”给说出来。只是用一种很深沉的目光看着林淡秾,重复一遍:“一点也没有问,直接下到的尚书省、礼部!秾秾,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林淡秾大致能懂:“那这样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孙奵不胜惆怅:“不知道,上官家已经抵京,现在就看圣人能不能回心转意了。”

林淡秾也被孙奵带了进去,两人一个姓孙、一个姓林却开始一同操心起这上官家的事情。想到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发出一声大大地叹息:

“哎!”

林冉华见这两人神色严肃,便和孙妙一道过来看看。方一接近就听到这可称得上失礼的一声,孙妙大为蹙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孙奵与林淡秾立刻反应过来,先都称“姐姐”,又再给对方姐姐见礼。

孙妙盯着自己的堂妹半晌,开口唤了孙奵的小名,语气可以称得上严肃了。而她一声“阿美”将孙奵飞得没影的神思和规矩都喊了回来,立刻端端正正地应了一声:“堂姐”。

——仪态表情语气,一个也挑不出错来。

孙妙扶额,她这堂妹跳脱时是跳脱,但乖时也乖得不像话。年纪又小,家中长辈又都疼她,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林冉华见这一双姐妹,不禁掩唇轻笑。再看到自己的妹妹,心里叹息,她和林淡秾一块长大,却一点也不记得自己的妹妹有过这种时候。似乎永远沉稳却又内向羞涩,不过这样的林淡秾居然和孙奵玩得很好,也是出人意料。

孙奵见堂姐消了气,打蛇上棍:“姐姐,你们怎么过来了?”

孙妙说:“过来看看你又在做什么坏事!”

见孙奵讨饶得神情,孙妙才好言解释道:“文萱郡主久不回来,我看到你们在一块,便和冉华一道过来瞧瞧。”

孙奵笑问:“郡主是去哪里了?怎么去了那么久?”孙奵是和文萱郡主玩得较好的那一群人里头的,想来应当知道个大概。

孙妙闻言下意识看一眼林淡秾,见对方低头看上去十分乖巧。犹豫着说出了口:“好像是来了什么人,郡主去迎了。”

孙奵笑道:“什么人呀?竟然让郡主亲自去——”

她一下子瞪大眼睛,让做寿的郡主亲自去迎,还能有谁?更何况,她们刚刚还在嘴边聊着的?怎么能想不到!

孙妙见她一下子猜到,只能无奈点头算是肯定了对方的猜测。

孙奵目瞪口呆:“文……大长,长公主好大的面子!”

这当然不可能是文萱郡主的面子,那只能是长公主了。何等尊荣,她女儿过一个普通的生日,竟然来了皇帝!素闻,寿春大长公主与太后交好,在皇帝那里也颇有颜面,不想竟有颜面到了这等地步!

孙奵一时竟不能回神,皇、皇帝啊。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屠夫乞丐,谁人不知;便是奴仆娼婢,心中亦慕之、敬之……

天地君亲师!只在天地之下,父母生养恩情、师长传道解惑,皆不及他!

这便是天子。

恰此时,文萱郡主与魏琅皆到了,但这一群人行来,他们竟然落在后面。

人群寂静,往前看。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位云鬓花颜的贵妇人,金钗步摇,仪态万千,想来应当是一直没有露过面的这府苑主人——寿春大长公主。但此时此刻,她仍旧要落人一步,小心陪着一位。

那人走在最前面,圆领白袍,上面是金丝绣的祥云纹。眉目清朗,无喜无怒。他走在最前,为目光之所聚。所有人都在看他,但他却不看一人,只走自己的路,一步步行进。

林淡秾望过去,对方似有所觉,看了过来。林淡秾低眼一下,不想在大庭广众下与他对视,单方面切断了视线,投向他身后的寿春大长公主。

寿春大长公主啊,她是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人。

林淡秾不是没有见过贵妇人,但亲眼见着一位大长公主仍旧是赞叹惊讶。国之公主,历经两朝,虽年近半百,却仍有一段风韵。说不清、道不明,但看见了、便忘不了。文萱郡主也好颜色,但略显轻佻稚嫩;魏琅也有气度,却也要稍逊一筹。两人立她于身后、做她陪衬。

而让寿春大长公主尾随的这一位……

这一位,王朝之主。

陈衍停下脚步,站定。

宫人高唱:“圣人至,拜至尊。”

众人如梦初醒,全体跪拜,欢欣鼓舞,大声呼:“拜见圣人!”。

宫人再唱:“再拜”

全体立时再拜稽首。

——至此拜君礼毕。

林淡秾跟着一块儿见礼,两遍跪拜,又起又下,没有一刻像这样清醒地意识道:

此非凡人,天子也。

孙奵第一个看到林淡秾,招呼她过来:“淡秾,你刚才去哪里了?找你都找不到你人!”

林淡秾当然不能告诉她,只能扯了个谎:“我方才胸有些闷,就出去走了走。怎么了?”

“冉华刚刚说到你的画,”孙奵道:“文萱郡主很想看一看。”

林淡秾不解:“我的画?”

孙奵说:“是啊,冉华刚才说你的画画的很有意思。”

林淡秾不明所以。

孙奵解释道:“冉华说你会给她的诗配画。”

林淡秾懂了。

从来是画题诗,画之未发,以题抒之。但林淡秾可不管这些,她若见得林冉华的好诗,兴起上来,便给她配画。她在信息时代长大,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插画的理论,但看的观的实在不少。而她穿越以后,在现代的许多事情都做不了,这十几年来,便也培养了些新的兴趣,给自己找了不少乐子。

孙奵回头看了一眼人群:“可惜,当时你不在。”终究是有些可惜的,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林淡秾但笑不语,不知道为什么,她终究是兴致缺缺的。她直到此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最痛苦、迷茫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出家,但贪贫早已指出:她是世俗的人,即便剃发也斩不断俗念。七情六欲一个没少,为避而出,非智者所为。但贪贫又不吝于给她讲佛理,望她解脱。只是似乎成效不大,而他新给她出的主意,终究又跳回世俗。

大抵交些朋友确实可以减轻她于此世的孤独感,哪有说来就来的朋友,又哪有说交心就交心的人。跨过时间、空间,来找到和你拥有相近观念、可以畅所欲谈的人,简直天方夜谭。即便是贪贫,也不过只是因出世而有了一份旁观的包容罢了。

甚至她还是有些厌烦的,大约是一个人久了,已经没有想和人交际的欲望了,觉得只需要身边的这几位就够了。但事实上,她知道还不够,总是差一点。打破和这个世界的隔膜,就差这么一点,而这一点可遇不可求。生活上的习性这十几年来已经磨合得差不多了,但心理上的却一直想不通、受不了。解开心结,谈何容易。

林淡秾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找到,兴许一辈子这样也不一定。她就是这样,一时求生一时厌倦,但终究是不想死的。只是可惜,这些生生死死的事情,都是由不得她掌控。一叶孤舟,飘到了异海,你能让它怎么办?

林淡秾将这一切消极又积极的情绪整理收起,与孙奵搭话。即便心里想得再多,生活还终究还是照常继续。

她说:“方才魏琅来找过来,说寿桃与寿面都已经备好了。”

“啊,那个呀,方才已经来人报过了。”孙奵说:“文萱郡主让人把寿桃带过来了,晚些在一起去吃面。”

林淡秾“哦”了一声,果然见到侍者正一盘盘端来寿桃,一半是糕点一半是真桃。

孙奵看到,解释说:“文萱郡主不爱吃寿桃包,又喜它颜色,故而两种每年都准备。”

林淡秾望过去,那寿桃包做的精致圆润,颜色粉白相间,更用了翠色点缀,果然比旁边的真蟠桃要漂亮许多。而那真桃,也各个是硕大饱满,色多艳红,想必果肉必是熟而不烂,汁水也当丰而甘蜜,只看着便让人唇齿生津。

蟠桃之成熟季都在8-9月,生长的地方也多在甘州、肃州之地,培育起来也非易事。如今花朝刚过,时节地点都不对,这几盘蟠桃来得极为不易,但在座者皆习以为常。林淡秾在现代见惯了水果四季同堂,一时竟也不是很注意这些。

而文萱郡主甚至还有些遗憾:“今年的蟠桃仿似没有去年的好……”

一人咬一口寿桃包,有些惊讶:“今年的寿桃包好像有些花样呀。”

文萱郡主听到也拿起一个掰开看,不禁眉眼开笑:“呀,今年竟然用了馅。”只见那□□皮面裹着一团沙红,无有杂质,只见粉糯。

端盘伺候的人答道:“是厨房人里新想出来的法子,知郡主不爱吃白面,便添了沙馅。”

文萱郡主自然欢喜:“这法子倒也不错,谁想出来的,重赏。”

一人笑道:“寿桃做成包子,也是很有趣哩。”

“这可比单吃白面好多了,”文萱郡主总结道:“今年蟠桃不好,但寿桃好哈哈!”

众皆笑。

婢女已经一些蟠桃剥皮去核切块,但实际用也不多,毕竟当众进食,始终不雅。林淡秾许久不吃桃了,上前拿竹签小口吃。这桃汁甚甘,肆意流淌在口间,却清爽得不像话,舌头在甜里浸了个遍却丝毫无有涩感。

——桃中极品。

林淡秾正欲在尝几口,却被突来的魏琅打断了。

对方难得失礼,脚步匆忙地穿过重重人群,走到文萱郡主旁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神色凝重。文萱郡主听完大吃一惊,一句“什么”脱口而出,连音量也没来得及控制。

魏琅于是又附耳过去说一遍。

他们这一番动静太大,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文萱郡主已经顾不上了,她有些慌乱又难以抑制的激动,只大致吩咐了一句,就和魏琅匆匆离开了。

徒留一地疑问,关系好的便凑在一起,暗暗揣测。

孙奵吃一口小寿桃包,嚼完咽下才开口:“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淡秾:“不知道,也许,是出了什么事情。”

孙奵:“我猜也是,不过应当不是坏事。”文萱郡主的神色无有悲,只是惊,惊到除此之外别无他者,想来这必然是一件她绝对没想到的事情。让素来稳重的文萱郡主如此惊讶,这实在是太令人好奇了。

林淡秾自然想到了方才见到的陈衍:“……也许,是来了什么人?”

孙奵:“诶,有可能,但会是谁呢?”

林淡秾:“……一会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