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林淡秾自己知道,初初遇到一个人,一个重生的人,和你说你们前世深爱却不得善终,如何不让人惴惴不安。尤其是对方曾让你一瞬心动、神思曼飞,一瞬间几乎惊心动魄。

但很快,你发现他做的所有事情都仿佛有深意、有前缘,你有时都分不清究竟自己是不是自己,是不是自己忘了什么?那感情炙热而又动人,但很可惜你却不能给予任何回应。

不能,真的不能!她是陌生的。不论是初见这个人,还是和他对话,甚至拿到那个妆奁。一切都是新的,陌生的。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实在非常可惜,能体会到你的情感,也很感动,却不能给予回应。

陈衍给她带来的前世,几乎成为笼罩着她的阴霾。她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究竟是怎么会到宫里,又遭遇了什么?爱上了一个如此专横、霸道的人。是的,专横而又霸道,林淡秾可以感受得到。不论是见面还是送礼,对方一切都做好了安排。大约做皇帝的都是这个样子吧,天下至人,何曾有过交流、从来只有垂怜……

陈衍傻傻开口:“可我不想要抱着回忆过啊……”

林淡秾语气淡下来,有些厌倦了自己的激动:“但你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吗?我从来不是……对了,上辈子是怎么样的?”

她真是又厌烦又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等问完了问题又有些自伤,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必然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人人轮排,她最终忧郁至死或者被宫斗死,皇帝在她死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她,最后转世重生……

陈衍回忆了一下,大致描述了一下过程:“……额,我们遇到,然后我就封了你做贵妃……”

林淡秾几乎呆住,不可置信:“……贵、贵妃?”

陈衍确认道:“是的,贵妃。”

林淡秾:“……”一想到自己做过贵妃都有点没脾气了,我怎么这么厉害?

不过,那又怎么样?

“这样就足够了,不是吗?你的爱情,回忆便已经足够美丽了,又何须我再来狗尾续貂呢?”她道。

陈衍迷茫又语拙,片刻之后才开口道:“可是……我爱你,你也爱我啊……”

林淡秾无奈苦笑,转身就走。

陈衍陷在记忆里:“你死时,说过的……我们是……”

甘露殿里,

林淡秾终于油尽灯枯,躺在陈衍怀里浑身发疼,只能咬牙坚忍。她伸出手却又脱力,陈衍握住让她贴着自己的脸:“……秾秾,你吃药好不好?”

林淡秾浑身湿透,已分不清是泪还是汗,隔着水雾望他:“不,我想再多留一会儿,多看你几眼……”

陈衍握紧她的手:“不能……不疼吗?”

既然死亡必将伴随着离别的痛苦,又何必要再加诸在身体之上。

林淡秾浑身发疼,眼前发黑,她努力平复呼吸,软软倒下:“很快……就好了……”

陈衍替她整理鬓发,抹去汗珠,双手微颤。

是的,很快就好了;很快,她就要死了……

自此无知无觉,无痛无爱!

林淡秾道:“衍郎,你知道吗?”

陈衍抵着她的额头,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气音:“恩?”

林淡秾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绽出个笑来:“你知道吗?你是我在此世,寻到的安慰、与归属。我知道我们都是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她探手想去摸陈衍的眼,却越来越无力。

陈衍握住她的手,耳朵凑到她唇边,去听那个字。余音袅袅,他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

泪终究滚落下来。

风烛草露,任你人间帝王、万乘之尊,留不住终究留不住……

……

寿春大长公主府,

林淡秾站定,却没有回头,只是说:“谁说一定要是你?”

“……秾秾,你怎么了?”孙奵古怪地瞧她。

林淡秾回过神来,下意识说道:“没什么……”

孙奵盯她一会,侧过身去,闹脾气:“……你要是不肯告诉我就直说了,干嘛这样敷衍我!”

“……”林淡秾叹息一声,转到孙奵面前,哄她:“阿美,你别恼。因着这事实在不好说,所以才不想让你知道。”

——孙奵,小字阿美。

“好吧。”孙奵欲言又止望她一会儿,见林淡秾实在不想透露,只能遗憾地道:“不过,如果哪天可以说了,你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林淡秾被逗笑:“好,应你!”

孙奵也笑,却很快敛起,轻声提醒道:“文萱郡主到了。”

只见来人银粉敷面,发间是黄钗红石,衣裳乃金丝走朱。纤白明媚,未语先笑,正是今日寿星,文萱郡主。

她一来众人便都围了过去,祝她生辰之喜,贺她“千秋无限期”。林淡秾与孙奵也跟了过去一块说了些祝语。文萱郡主又羞又恼:“我的天哪,求求你们快别说了。我可不要在听这些了,年年都是这些话。”

她忍不住又发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爱过生辰,我就是喜欢办宴会!花朝节要办,生辰也要办,再过几天估计还要办!哎呀,不知道过几天还有什么好日子?”

文萱郡主说完,还故作深思,眼见全场都被她逗乐了,她绷了一会也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就这样了啦。”她语带笑意,目光逡巡一番,落到了林冉华和林淡秾身上。

——“是了,今天还拉了两个新朋友,我在花朝节上遇到的。”

林冉华也站在一边,文萱郡主走过去,拉她的手:“林家的女儿,林冉华。”见众人目光都聚了过来林冉华面色不变,露出一个极妥帖的笑容,不显骄矜亦不露惶恐。

文萱郡主又指林淡秾:“她妹妹,林淡秾。”

林淡秾垂首,腼腆一笑。

“冉华的诗词写得很有灵性,我前几天花朝节的时候和她一块游玩的时候,听她说月季,便去看月季;听她赞牡丹,便去看牡丹;听她说桃花,又去看桃花。”文萱郡主掩唇笑道:“到最后,就去赏她的诗词了。”

众人皆笑,却也不免高看林冉华几分。能单以文才得文萱郡主青眼的人,少之又少。再见林冉华纤纤女流,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

文萱郡主又说林淡秾:“这位林二小姐,也是奇思妙想,颇有见地。”

林淡秾仍是羞涩,不胜水莲花的娇羞。她做惯了这表情,也深知,这表情做出来便能少了很多事情。因为,没有谁喜欢和一个一直在羞涩、半句话也接不上的人对话。而林淡秾,也不怎么喜欢和这边的人对话。不过后来遇到了贪贫,对方是世外之人;几年后又遇到了孙奵,她可不管林淡秾娇羞不娇羞,总之就是要和你讲话、要和你交朋友。

林淡秾被她折腾的没法子——她本也不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很快便从了,当然心里还是有些变扭的。不过,说句实话,与孙奵交好后她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好多了。要知道,人终究是群居的动物。而今人古人,说到底,都是人。

文萱郡主似乎也不在意,只提了一句,便继续去说林冉华的诗词了。孙奵也凑热闹过去听了一耳朵,不禁神思飞往。

——好妙的比喻,好妙的构词。

倒是林淡秾与之同住一个屋檐下,对林冉华的文采她再清楚不过了。饶是她已际会过唐诗宋词,也不禁拜服这位不满双十的少女。有些东西当真是天赋之,半点求不来。

她见人越来越多,便自觉退了出来,静静立在一边,遥看着。

而林冉华被这么包围着、追问着,举止仪态却未有丝毫错乱,所问所答皆言有要物。即便遇上真的不懂的,也能虚心请教探讨。

林淡秾又开始走神,直到一人说话,是个男声:“林二姑娘,你在想什么?”

——是魏琅。

她见礼问好,大有空间。对方守距,离她三尺多远。

“我在发呆,”她有些羞怯:“我在家里多受姐姐教导,今日人多,又多在讨论些我不懂的。我不好打扰,便来外面发发神。”

魏琅笑道:“林二姑娘可以多去听听,诗这种东西多听多写,自然会通达些。”

林淡秾:“受教了。”

魏琅见场面热烈,尤其自己的姑姑眼中神采大放、兴致极高,连他来了都没注意到,也不禁失笑:“哎,姑姑果然还是这样。”

“……”林淡秾晓得他是自言自语,但还是努力回了个羞涩的笑。

魏琅转头看她:“林二姑娘,等她们弄完,还烦请你告知一声:寿桃和长寿面已经备好了,让她们快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