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秾微微蹙眉,那边却已经派了人过来,来人问道:“我家公子今日出来踏青,姑娘旅途劳顿,不若进亭歇脚。”
那人半句不歇:“姑娘放心,我家公子绝无半分冒犯的意思。”
这位公子确实毫无冒犯的意思,他已经准备撤出亭子让予她用,自己在离亭稍远的山石上铺了块布就坐下了。
林淡秾迟疑片刻,总觉得自己像是欺负了人家,略觉不妥。但如果拒绝也好奇怪,难道去邀请他一起在亭子里休息吗?她不太喜欢和别人扯上任何关系,且既然已经得了便宜就不去卖乖了。
于是点了点头,又让南山前去道谢,魏春带着侍从进亭收拾东西,挑夫和小和尚便歇在亭外。
林淡秾坐在吴王靠上,这亭子造的险,但风景也很好。青葱绿岭,纵览风光。
忽然手背上传来一点凉意,她摊开手感觉到有细微的雨水。
魏春凑了过来,道:“小姐下雨了。”
林淡秾点了点头,网那位公子坐的地方望过去,他还是坐在那块凹凸不平的山石上,正好也看了过来,身边的侍从正在给他撑起衣服挡雨。
这种样子实在有些狼狈。
林淡秾忍不住想笑,今天早上便有雨,这位公子出门竟然还不带伞,身边的人竟也一个都没带。她对魏春说道:“去拿点雨具给他们吧。”
魏春应了一声,就把伞送了过去。她们带的雨具不少,伞和蓑衣什么都有。魏春看着人数送了过去,那位公子披上蓑衣,撑起伞,就往亭子里走过来。
这回走近了,便能看得清眉目了。这位公子生得确实很高,约莫八尺,土木形骸,不加饰厉,而龙章凤姿,天质卓然。即便是披着一身蓑衣,也显得卓尔不凡。
他是来道谢的。林淡秾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这种样子怎么能算好心呢,只是尽了一份路人的心罢了。
只是没想到片刻之后雨势竟有越来越大的样子,林淡秾就干脆让魏春去把人叫进来,没想到魏春回来复述道:“那位公子说,不好冒犯小姐。”林淡秾暗骂一声“迂腐”。
只是雨下的越来越大,有倾盆之态,风将雨水都吹得横着飘,吴王靠也不能坐了,她站起身,看着那边那个“迂脑袋”,见他穿着蓑衣打着伞直直立在雨里,任凭吹打。风呼啸着过去,他反倒越战越直,不仅一个人站得直,身后还跟着一群木头桩子,都披着他们林家的蓑衣,撑着她送的伞,还正对着她站着,怼着风站着。
真是个迂脑袋。
林淡秾想着,就让南山把行李里带来的纱帐拿出来支起来,就这么系在柱子上,又让南山把人叫进来。这样倒也算是男女有隔了。
只是中间的石桌被帐子分了两半,没人要坐。
林淡秾醒的时候天还黑乎乎的,下了一整夜的雨,此时已是寅时,天却依旧是阴沉沉的。
雨声一夜未歇,林淡秾却睡得很好。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眯了眯眼,缓缓支起身子下了床。
——她还记得自己昨天与大姐姐林冉华相约一同前往城外半山寺暂住几日,今早出门。
林淡秾披上外衫缓缓步出内间,脚步很轻,并未惊动卧在榻上守夜的魏春。
林家现在当家的人便是林淡秾的父亲林卓群,时任礼部侍郎,居于左位。文尊左,武尊右,时值太平天下,他这个侍郎当着也算得上当的颇有颜面。
他的妻子,林淡秾的嫡母出自郡公府,家中在朝上亦有实权。王侯世家的子女,总是很特殊的存在。
林卓群这个妻子娶得实在是很好,操持家务、长袖善舞、更为他诞下嫡子嫡女。但即便如此,林卓群还有几名小妾,有几个庶子庶女。林淡秾便是其中之一。
林家嫡庶分明,家主家母举案齐眉、颇为恩爱。生于太平之世,一家老小安好,吃穿不愁。林淡秾实在找不到什么不好的地方,但她就是没由来的悲伤。与时不同,于世难容,约莫如此。
她自己穿上衣服,动作很轻,又披了一件外衫,推开门便出去了。
春雨清寒,雨后却是难得的清新,林淡秾干脆在院子里面转了几个圈。她心知自己性情古怪,见喜未喜,有忧未忧,却不敢显出异于常人的地方。一个人憋久了,林余秾也深知不好,于是自己高兴的时候便格外的珍惜。
林家房子大,家中也不过住了一老母和三房子嗣,三房子嗣成家立业的不过两房,出息的不过陆大一家。林淡秾乃是陆大三子二女中的次女,吴姨娘的孩子。
她在院子里晃荡了几圈,一时便有些欢喜。
——她总在尽量地保持自己的生活习惯与上一辈子的相同,但事实上,她上一辈子天生懒骨,又哪里早起过,更遑论如此?
青石板上一夜积起的水痕照出一片四方的天,林淡秾抬起头,只瞧了片刻,便闭上了眼。空气还有些湿凉,就像当年另一个驱壳所感受到的一般。
只可惜,并不是一样的。
她站的不久,因为很快南山就来了。
林家原是书香人家,发家不久,林淡秾身边眼熟的丫鬟只两个,名魏春、名南山。长相都称的上端丽。只是南山生的美貌些,年纪也要比魏春大一些,性子也更加沉稳,据说原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就遣到林淡秾身边来。魏春年纪与她一般,只是自小便被卖进府里来,一直跟着林淡秾,尚有些天真。
南山来得快,林淡秾不欲惹她,拢了拢外衫,讨饶一般笑了一笑,便自觉先回屋里去了。等南山领着两个丫头进屋的时候只见自家小姐好好地端坐在床前,衣服已穿得差不多了,守夜的魏春大梦初觉,正“兢兢业业”地守在小姐身旁,为她梳拢长发。
南山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好拆自家小姐的台,照例开始为小姐梳洗更衣。
林淡秾坐在妆台前,铜镜里的样貌看不真切,但看久了竟也仿佛看习惯了,品出几分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