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少一个人

作者码字不易,多多订阅正版章节,达到规定比例就能看啦!

封睿仔细地辨认了一下,指点着邱明泉:“这种,英雄50型金雕高铱笔;还有这支,英雄100金笔。”

王娟听着这男孩口齿清晰地点着这两支笔的型号,不由得微微一愣。

呦呵,这孩子,是眼光不错呢,还是凑巧?

一上来就挑了江委员出访苏联的国礼笔,以及整个英雄金笔中口碑最好的型号英雄100?

邱明泉认真地把两只精美的钢笔举到眼前,其实是给封睿确认:“是这个吗?”

“没错,问问价格吧。”封睿淡淡道。

王娟矜持地笑了笑:“小朋友,这支英雄100钢笔是六块四,可以蘸墨水试试的。可是这金雕高铱金笔是礼盒装,不能蘸墨水试,十八元一支。”

“哦。”男孩子顿了顿,准确地问,“我要买两支金雕,八支英雄100,一共是八十七块二,对吧?”

“什么?你要这么多?”王娟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他。

“是的。”邱明泉点点头,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刚刚取出来的钱,摊开在了柜台上。

“您数数看,这里是八十八元。”

王娟大喜过望,赶紧拿起一边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几下:“哎呀小朋友,你算得对!就是八十七块二!”

她赶紧打开后面的小柜子,如数地拿出来邱明泉点名要买的钢笔,又取来相应的高级礼品笔盒,殷勤地特意找了一张报纸,把十个丝绒笔盒包在了一起。

“谢谢阿姨。”邱明泉乖巧地冲她鞠了一个躬,礼貌得不得了。

王娟美滋滋地数着钱,伸手在头顶拉过来一个铁夹子,把数好的钱全部夹在夹子上,然后伸手一甩,那铁夹带着钱,就从她头顶的铁丝上飞向了远处的会计收银处。

很快,坐在高脚凳上的本层收银员就点数完毕,开好发-票,找好几角零钱,又顺着铁丝将钱即刻传了回来。

看着邱明泉离去的背影,王娟心里高兴极了:——这一大早的,就做了好几天的营业额呢!

抱着倾囊而尽换来的钢笔,时间已经快到了十一点多。邱明泉在精品商厦对面的桥下找了个小食摊,买了一碗豆腐花匆匆填了肚子,就开始搭上回程的公交车,往城外赶。

车上人不多,他小心地掏出那个小本子,看着上面记录的时间日期:正红小学,家长会,1月10号,就是今天。

一路颠簸,快到下午一两点的时候,他终于赶到了正红小学。

正是约定好开家长会的时间,大量的家长三三两两往大门口走过来,大多数是步行,也有骑着自行车,后世那种成堆的汽车堵住校门的盛景,这时候还不得见。

邱明泉独自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忽然脸憋得通红,后世他干的是体力活,做生意和吆喝,真是完全没有做过。

封睿等了半天,无奈地道:“你再不动,是要把这八十多元本金都砸在手里吗!”

“要…要不,你来上我的身?”

封大总裁勃然大怒:“你想得倒美!我最多帮你砍砍人,你还想让我帮你打工?”

邱明泉咬了咬牙,终于跑到了校门口最显眼的地方,把书包垫在了地上,又把漂亮的钢笔盒全都摆在了上面。

有几个家长走过他身边,诧异地看了看地上,就有人“咦”了一声。

和普通文具店里的便宜钢笔不同,这几支钢笔都有着非常精美的黑色丝绒盒子,仔细看,笔身也非常好看。

有雕刻着金色大雕花纹的,有银色笔帽配着枣红色笔身的,还有银色一体的,在阳光下一字排开,闪着耀目的光芒。

“看看吧。英雄金笔,这是最新的14k金做的笔尖,是最畅销的型号呢!”邱明泉鼓足勇气,对着低头观看的两三个家长道。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来时的路上背诵了好些遍,也算没有太磕巴。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面相斯文,推着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哎呀,我今天早上还在广播里听到广告的,说是江委员出国拿英雄钢笔送礼呢。”

邱明泉激动地连连点头,赶紧拿起仅有的两支50型金雕高铱笔:“对对,叔叔,您识货,就是这一种!”

“哦!”正要抬脚散去的几个家长又好奇地停下,看着他手里金光闪闪的高级笔,心里都是一动。

那个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就笑了:“小弟弟,你这么多钢笔是?”

邱明泉硬着头皮道:“叔叔阿姨,给你们的孩子买支钢笔作奖励吧。英雄钢笔现在可时髦呢,金笔的话,很快就要供不应求了。”

哎,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是个做生意的?

几个家长都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

距离那段特殊时期没过多久,倒买倒卖、经商谋利,就算在金融意识比较先进的东申市,也还是少有的存在。

绝大多数的人都还以在国企工作为荣,愿意下海的尚且不多,更何况这么小的孩子?

“你这笔,从哪里来的?”有人狐疑地问。

邱明泉在封睿的指点下早有准备,赶紧拿出上午开具的发-票晃了晃,露出精品商厦的公章:“叔叔,我早上刚刚从大商场进货的,您看,保证货真价实。”

几个家长不再怀疑,在物资紧缺的这个时代,这些东西只有国营大厂造得出来,就想买假货,也没地方买去。

“那,你这笔怎么卖啊?”

“不贵的……”邱明泉按照封睿给他编的词说出来,“这种高级金雕国礼笔好高级的,送人或者自用都特别有面子,二十八元一支。这种英雄100金笔是最受好评的,性价比最高,八块八一支。”

封总啊,你这价格是不是有点黑心,转手都加价了百分之三四十?

这能卖得掉吗?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都拿着紧巴巴的死工资,生活可都不宽裕啊!

果然,一个中年妇女立刻叫了起来:“哎呀这么贵!小小年纪黑心的唻,加了不少价吧!”

“阿姨,我也不瞒你们,我就是赚一个跑腿钱。”邱明泉急切地道。

“这里离城里还蛮远的,您进程来回要车票,一上午赶不回来的,还要在外面吃顿饭,还有,专门请假去买这个,还要扣工资。”

“我不能周末去哦,干什么这么急。”那妇女刻薄地撇撇嘴。

邱明泉笑了笑,小鹿一般的眼睛特别真诚地看着她:“我今天去,就只剩下了这最后几支,您周日去,恐怕就买不到了呢。”

这话说得极没底气,简直就是个满嘴谎话的奸商,可是封睿却在他心里冷笑了一声:“这可不是谎话,你就尽管说。”

封睿记得很清楚,当年英雄钢笔这则广告砸得挺大,广播和报纸同时上阵,没多久,东申市各大商场的英雄钢笔就出现了大面积的断货潮。

很多家庭的孩子都以有一支价值不菲的高档英雄金笔为荣,就连封睿的妈妈,也曾经去晚了没买到,正好有国外的亲戚回国,才从当时的香港专柜带了两支金笔来给他。

周围的家长越聚越多,这时候的电视里的广告还远远没有后世那样狂轰滥炸,英雄钢笔这一轮密集广告投放,恰好在很多人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是看归看,也有人也拿起来左右端详,却没有一个人掏钱。

那中年妇女眼珠一转,冷笑一声:“你这小孩,干投机倒把的事哦!这一来一回的,转手就加价,我瞧你胆子比贼都大,信不信警察抓你都可以!”

邱明泉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她,一言不发。

倒是那个中年男人说话了,声音和气:“话不是这么说,大姐。‘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可是小平同志三年前说的,搞活经济,盘活流通,是好事,不是犯罪。”

他语气平静,却显得铿锵有力,一看就是有知识的文化人,这么一说,那中年妇女讪讪的,也就不开口了。

直到一声清脆的铃响,诸位家长才纷纷匆忙散去,赶到了各自孩子的教室里,开始了家长会时光。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校门口,在心里小声问:“要不待会儿他们散会,我们降点价?”

“不准降一分钱。”封睿冷冷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定价策略和商业决断吗?”

邱明泉心里发苦:还策略决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几百万的生意呢。

完蛋了,这些笔,怕是要彻底砸在手里吧!

封大总裁的声音更冷了:“几百万算什么,以前我随手签的合同,上亿也是等闲。再说了,定价决策这种事,和几十元还是几千万并没有关系,最终影响结果的,不外乎是人心。懂吗?”

不懂……邱明泉在心里默默回答。

“不懂就对了。”封睿正想毒舌地来一句“所以你只能在建筑工地打工”,可是不知道怎么,他还是顿了顿,傲然改口,“不懂所以要学,知道吗?”

最后一趟末班车上没有什么人,除了形单影只的邱明泉背着破旧的书包,手里提着早上在精品商厦买的爷爷奶奶的新衣服,就只有两三个乘客。

邱明泉独自坐在了最后一排,默默地看着窗外。窗外是影影绰绰一闪而过的树木,还有越来越大的片片雪花。

他身上捡来的不太合身的旧棉袄空荡荡的,那碗美味的小馄饨早已经消化得不见踪影。

本该又冷又饿的,可是邱明泉心里却意外地宁静。摸着那块玉石,他只觉得胸口暖烘烘的,好像有团火在勃勃燃烧。

而一向喜欢发号施令的封大总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同样的沉默着。

他透过邱明泉的眼睛,在那车窗的玻璃上,看到了一双清澈的、有点孤单的眼睛。

封睿心中一动。他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的离去,就好像自己害怕他会丢下自己一样。

这一刻,心肠冷硬,充满算计的总裁先生,忽然有点难受,某种类似相依为命的感觉浮了上来。

“你睡吧,到了地方,我叫你。“封睿难得温柔地道。

邱明泉“嗯”了一声,半边脸靠在了玻璃上。

迷迷糊糊地,冰冷的玻璃贴着脸,邱明泉忽然就一个挺身,笔直地在座位上坐了起来!

狠狠打了他一拳的那个男孩!……那双漂亮却凶悍的凤眼,秀美如同女孩的脸!

邱明泉脑海中有个记忆片段倏忽闪过,他震惊无比:“那个和你一起的男孩子……是、是?”

是前世在天台上,和封睿纠缠拉扯的那个男人!

在医院里,他痛哭着哀求医生的样子浮现在邱明泉面前。

——没错,是他!那张脸长大后,也同样变化不大,眉目依稀可以辨认!

“你终于想起来了?”封睿淡淡道,“没错,就是他。”

当初封睿和那个男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重生后,封睿不谈,邱明泉更不好意思八卦发问。

可是今天,他再也忍不住了。

“那个人是谁啊?你后来和他结仇了吗?”邱明泉支支吾吾地问,末了又加了一句,“他干吗要杀你?”

“胡说什么?”封睿诧异地道,“什么要杀我?”

“我……我没听清楚前因后果。”邱明泉抓了抓头发,“你不是他推下去的吗?”

“少脑补了,没人推我。而且和你没关系。”封睿冷冷道。

邱明泉被噎住了,半晌愤愤地嘟囔一句:“怎么就和我没关了?我可是因为你俩才死掉的,今天他还打我一拳呢!”

伸手摸了摸脸颊,果然依旧肿着,鼻腔中还有凝固的血块。

正当邱明泉以为他铁了心不开口的时候,封睿才慢慢地道,声音有点疲惫:“他叫向城,我的发小,是我们家好友的孩子,我们从小就住在一起,是隔壁邻居。”

顿了顿,他接着道:“向世伯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早年曾有过一个男孩,夭折了。向城是向叔叔认养的义子。”

“啊……和我一样,被收养的吗?”

封睿冷漠地嗤笑一声:“哈,和你一样?他比你好命多了。”

邱明泉不吭声了。也是,人家被收养进了那么好的家庭,自己怎么比呢?

“向伯伯在警界任职,年轻时在一线缉毒,有一个很要好的战友。那时候大城市刚刚有毒品开始滋生,很多缉毒警察都缺乏保护自己家人的经验。在一次抓捕了一个贩毒团伙后,那些余党狗急跳墙,蓄意报复,劫持了向伯伯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

“啊!……”邱明泉惊叫一声。

“那位战友为了解救人质,和几个毒贩殊死搏斗,孤身深入虎狼窝,牺牲了。”封睿的声音沉重,“向伯伯的妻子被救,可是刚出生的小儿子,却被丧心病狂的毒贩子杀害了。”

邱明泉怔怔听着,心里酸酸的,不知道为何异常地难受。

那眼看着孩子死在面前的母亲,又该有多痛苦呢?……

“那位战友和向伯伯原本是莫逆之交,又是因为这事牺牲,向伯伯当然义不容辞地承担起抚养义务,每年给孤儿寡母寄去大量的生活费。可是向城长到三四岁时,他娘忽然生病去世了。”

“啊,也真是可怜……”邱明泉一声叹息。

“向伯伯一听到这事,就立刻赶往农村,把烈士遗孤带了出来,正式办理了领养手续。”封睿平静地叙述着。

“向城就这么成了向家的人。我妈和向夫人是手帕交,所以就从小玩在一起。”封睿的声音越来越轻,陷入了过去幼年的回忆,有一点模糊的伤感。

“嗯,那向城和你感情很好吧。”邱明泉恍然大悟。

封睿苦笑一下,没有说话。

是的,小时候感情好得过了分,以至于他从来都把向城当成弟弟,当成哥们,却从没有察觉出向城的异样心思和一片痴心。

“我叫你一声哥,可是你不是我亲哥啊!”他脑海里浮起向城这样嘶吼的模样,眼中满是绝望和悲伤。

“那后来,你们因为什么闹翻了?”耳边,邱明泉的话彻底把封睿从回忆中拉回来。

封睿意兴阑珊地道:“我们中间……是感情的事。”

“啊!你们喜欢同一个女人?”邱明泉脱口而出。

感情的事啊,两个大男人深更半夜地跑到天台上吵架,除了为女人,还能为什么?

……封睿恼火地怒道:“闭嘴!你的脑子来来回回就这么一根筋!”

一路辗转回到郊外,已经是晚上七八点左右。

临近农村,通往这里的小路还是泥地,一到下雨下雪就免不了泥泞。

邱明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院里,路过刘琴花家门口正被她看见,她急忙伸手把邱明泉拉进屋,把他身上的雪花掸了掸:“瞧这一身的,赶紧来烤烤火。”

邱明泉被那干松又柔软的毛巾擦干了脸,心里也暖烘烘的。

前世他们一家一直在这贫民区居住,后来被王大全那帮人强行赶走,低价贱卖了房子,才和刘琴花一家失散分开。

邱明泉清楚记得,前世家里最困难、急需用钱救命的时候,爷爷奶奶就曾经找刘琴花夫妻俩借过一笔钱,虽然不多,可是也曾是危难中少有的温情。

他抬起了头,对着刘琴花感激地笑了笑:“刘婶,谢谢您。”

“跟你婶子还客气啥!”刘琴花爽快地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硬把他拽到自家煤炉边,烤着半湿的棉衣,“吃了没?”

刘东风正好从外面回来,一身精神的片警冬装,看到邱明泉就笑了笑,脸上却有点忧色。

他随手拿过来一个大白馒头,又开了瓶胡玉美牌豆瓣酱:“来,小泉,吃点。“

邱明泉犹豫了一下,也就接过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外面跑了一天,现在还真饿。

他掰着馒头蘸着豆瓣酱,香甜地咀嚼起来:“谢谢东风哥!”

刘东风憨厚地笑笑,挑开门帘,进了里屋。

刘琴花等他啃完了馒头,瞧他的衣服也快干了,又强行把他按在理发椅上:“来,早就说给你剃个头了,你看这毛都长成啥样了!”

邱明泉家里赤贫,小时候,就是邱奶奶给他动手剪头,每每像是狗啃的一样,刘琴花看着难受,后来等邱明泉上学了,就硬拉着邱明泉给他理发,好几年也没要过一分钱。

刘琴花手艺其实极好,家里常常摆着最新一期的《大众电影》等时髦杂志,上面那些女影星的发型,在刘琴花手里,往往很快就能琢磨出个大差不离,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有的甚至不远数里前来理发,每到过年过节,来烫头的女人更是要排队。

邱明泉坐在椅子上,乖乖地由着她,这一下,刘琴花就发现了他脸上的伤。

“哎呀,又在外面打架呢?你们这些皮猴子,就不能让大人省省心!你说你爷爷奶奶回去看到了,不得生气啊?”她没好气地数落,手里不停,硕大的剪刀“咔嚓嚓”地,一缕缕柔软的黑发掉了下来。

“没有,我不主动打人的。”邱明泉小声辩解。

就在这时,里屋的刘东风的说话隐约传了出来。

“领导说……这次转正的名额太少,没我的份。”

刘爸爸的声音有点郁闷:“你工作都大半年了,不是说三个月都转正的么?你这娃,是不是做事偷懒,惹领导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