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
“你难道不觉得,命运是如此纠葛,牵绊是如此神奇,而我们两人的人生,也一定会因此而改变,变得充满未知的憧憬?”封睿循循善诱,自己觉得这声线和语气,绝对堪称华丽。
我就不信你不怦然动容!他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邱明泉愣愣地听着,半晌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太听懂。”
沉默了好一会儿,封睿才重新开口:“行,我好好说话——我的意思是,我帮你发财,还帮你砍人!但是你得承诺,尽力帮我解决我的问题,比如寻求灵魂脱困的办法。”
然后,他有气无力地再加了一句:“你要是敢再把我孤零零丢开,我变成孤魂野鬼,也不会放过你。”
邱明泉怔怔地把吊坠取了下来,放在自己眼前。
apapapapapap…¥¥!封大总裁在心里恶毒地咒骂了一长串。
要死了,这简直是他活到现在,唯一屡战屡败的一场谈判局!
冬天的阳光温柔,天边晨曦初起,一抹初升的阳光从东方照过来,正映在那块鹌鹑蛋大小的吊坠上。
一根质地优良的红绳上,打了个精致而繁复的双鱼形中国结,和田籽料如凝如脂,细腻晶莹,散发着一层温润的宝光。
可偏偏白玉中心还带着一汪碧绿,像是水头极好的翡翠,两种截然不同的玉质结合在一起,漂亮中又带着怪异。
背面,却有一层深深的血色,正是前世他们摔死时,两人的血一起浸染上去的。不知道为什么,就仿佛印了进去,深入玉石肌理。
邱明泉死死地盯着那块玉石吊坠,心里天人交战。
那个东西好像有种魔力,又好像有着某种叫他害怕的危险。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开口。
“封先生,我……决定了。”他重新将玉坠挂回脖子,小声在心里道,“我接受你的一切条件。”
他望着这家徒四壁的环境,想着那些一定还会再来的歹徒,想着前世一生孤苦的亲人,心里忽然酸楚和热血一起翻涌起来。
不,他不要再这样过一生,他不要再遭受前世那些苦难,他更不要浑浑噩噩地度过这重来一遍的人生!
他的眼神逐渐坚定:“我要上学,我要变强。我还要变富有。”
“你确定了吗?是不是有点贪心?”封睿轻轻一笑,“少要一点,不会吃那么多苦,更可以迅速达成。”
邱明泉摇摇头,眼睛里一片漠然:“吃苦?我不怕吃苦。”
这世上,有什么比看着亲人被欺辱殴打、在自己面前死去、有病不能医、困苦一生更苦?
“那好。”封大总裁微微笑起来,“那就先定个小目标,先赚他一个亿吧。”
……
一间小饭店的包厢里,周总满脸不能置信:“你说什么?那一片旧棚户区拿不下来?你是干什么吃的?!”
王大全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包了绷带的左手上,被通红火钳烙伤的地方还在剧烈跳痛。
他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周总,我尽心了。您看我这手,都弄伤了不是?”
周总冷笑一声:“一群手无寸铁的穷鬼,你手下那么多人,还搞不定,要你有啥用?”
王大全犹豫一下:“这事不知道怎么,好像变了味。前些天恐吓还有用,这些天,那些穷鬼全都在传说,说这一片可能要建大房子,现在没人肯搬走了。”
好像一夜之间,这种传言就飞遍了大街小巷,不仅仅是那个恐怖的大院,就连他要下手的另外几处,也都传开了!
周总猛地一惊,脱口痛斥:“胡说八道,八字没一撇的事!”
只是有意向召开国际研讨会,被邀请的专家名单甚至还在斟酌中,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怎么样,其实也是隐约风闻,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就连透露和指示的那个人,都不是十分肯定,只说吩咐他先低价拿到地和房子,再伺机而动。
现在竟然最底层的人都传开了,死活不肯低价卖的话,高价买来万一黄了,岂不是砸了一堆棚户区在手里?
邱明泉绝对没有想到,他就这么死了。
身体旋转,飞速下坠,恶心和惊恐同时挤压着胸腔,满眼的夜色中,还没有来得及细细体会生死之间的转换,身体已经重重摔在了地上!
“砰!……”
鲜血飞溅,肉体残破,发出了一声巨响。
然后他就恍惚觉得身体好像一点点轻起来,飞到了高处。
向下俯瞰着,地上的草坪此刻黑乎乎的,可以看到两个人趴在上面。
周围似乎静寂了很久,嘈杂的人声终于响了起来,原本黑洞洞的楼宇工地,灯火也开始大放光明。
有人匆忙赶过来,有人惊恐万分地在打电话。也有人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就开始转过身呕吐。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左边那具尸体。残破,血污遍布,疲惫得显出一点老态的脸上和身上满是被生活压榨留下的灰暗痕迹。
这人的脸……邱明泉打了个冷战,明明就是他自己。
对,是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身体旁边,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男人。
就算在漆黑的夜里,也依旧看得出眉目分明,鼻梁英挺,长眉浓如剑锋。眼睛闭着,脸颊上依稀有着血迹。
这人又是谁呢?
救护车的呼啸声终于尖锐地响起来,穿着白大褂的人急匆匆跑来,地上的两人分别被抬上担架。
邱明泉的意识茫然地跟了上去,狭窄的救护车空间里,只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什么人啊?怎么一个衣冠楚楚的,另一个只穿着破背心?”
“好像一个是申楚集团的总裁,一个听说就是个建筑民工。”
“啊……这样。”救护车里继续忙碌着,没有人再去看那个衣着破烂的、已经完全失去生命体征的残破身体。
邱明泉茫然地看着救护车里的自己,终于想起了一切。
晚上,他不过是为了节省一点电费,这才偷跑到没完工的大厦天台来乘凉,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地遇见两个人争吵。
他睡在边上的杂物堆阴影里,只茫然地看了十几秒,其中一个就歇斯底里地扑上去,纠缠之中,另一个人就掉下了万丈高楼!
谋杀,还是失手,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就想也没想地急扑了上去,想要拉住那个人。
然后,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只堪堪抓住那个人的手臂,就随着巨大的惯性一起掉了下去!
没有什么传说中的往事一幕幕回放,也没有什么定格般的时间凝固,只有魂飞魄散的惊恐。
他就这么……死了?这是倒了什么八辈子血霉?
车厢晃动得厉害,空中的邱明泉忽然看见,自己的左手牢牢攥着一件东西!
一块玉石吊坠。圆润如同鹌鹑蛋大小,扁扁的,还带着温热。
——那不是他的,他这穷苦的一生,从没有任何机会佩戴任何这种华而不实的饰品。
片刻之前,他揪住了那男人的衣领,从空中掉下来,那个吊坠就从那人脖子上被揪下来,留在了他的掌心,至今余温未退。
……得还给人家啊,他迷糊地想。
很快救护车到达了附近的医院,值班的医生开始忙乱起来。
忽然地,担架边有个年轻的男人扑过来,死死揪住了那个英俊男人的担架。
“睿哥!求求你不要死!……”他嘶吼着,整个人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大滴的泪水不停地落下。
从侧边看过去,这是一个面容秀美的男人,可是现在,那张秀气的脸却惨白,犹如来自地狱的冤魂野鬼。
啊,对了,片刻前,就是这个声音在激烈地争吵,吵醒了蜷缩在天台上的他!
“求求你们救他,医生!……”那男子踉踉跄跄地跟过来,拉住医生。薄薄的单眼皮下,一双凤目里布满血丝。
邱明泉怔怔地看着他,这么一个好看的男人,怎么就这么狠心,能把人推下楼去呢?
“高空坠楼,严重的多发伤!”有大夫奔到邱明泉的尸体面前,开始检查和急救,可是很快就摇了摇头——脉搏探测不到,呼吸停顿,瞳孔放大,没有基本的生命体征了。
“刘大夫,这个伤员还有一点意识!”
邱明泉有点恍惚,这时候,他才开始浑浑噩噩地想起来,这就死了的话,自己身后的事又该怎么办。
爷爷中风瘫痪在床,十几年前去世了。
奶奶的眼睛因为长期的糖尿病得不到有效控制,也几乎看不见了。自己这么撒手而去,谁又能照顾她呢?
心里的难过一点点泛起来,钝痛如同强硫酸,腐蚀着整个胸腔,直到压迫得他想要蜷缩起来。
抢救台上,那个英俊男人的眼睛,却微微睁开了。
他散焦的眼神慢慢转向了一边,看着隔壁病床上毫无气息的尸体。
他在看自己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那个英俊的男人没有发出声音,可邱明泉就是有这个感觉:他想要属于他的那块玉石!
“不好,心跳骤停!”
炫目的鲜红色忽然从那人的咽喉喷出来,旁边的机器上,心电图激烈地跳动几下,然后就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就在这个时候,空中的邱明泉,忽然看到了叫他一瞬间毛骨悚然的画面。
那英俊男人的眼光转了一个向,诡异地迎上空中邱明泉的视线。
“你拿走了我的东西,是你!”他原本快要闭起来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他死死地盯着邱明泉,嘴巴明明没有任何翕动,可是邱明泉却诡异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你欠我一条命。我会缠着你的!”
我还给你啊!我不要你的东西——
英俊的男人死死地盯着邱明泉,目光忽然变得漆黑犹如深渊,好像要将他整个吞噬进去……
“啊啊!”邱明泉满头冷汗,又一次在1988年的深夜里惊醒过来。梦里的一切纤毫毕现,就如同发生在昨天。
他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硬板床上,死死地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以免惊醒一边的两位老人。
可睡在他右边的奶奶还是醒了,老人年纪大,睡得不沉,身边的孩子梦魇,在狭窄的一张床上都会敏锐地感觉到。
“小泉,又魇住了么?”老人侧过身问。
连着好几天了,这孩子每晚上都从梦里惊醒,有时候大叫一声,有时候又浑身发抖,可问他梦见了啥,他又说记不得了。
老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沉默少话,没有同龄孩子机灵讨喜。
刚刚把他捡回家的时候,也是看不出来的,可是越是越大,就越来越明显了。
这晚上老是夜惊,浑身又是发抖、又是冷汗黏腻,别是生了什么病吧?
她担忧地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果然汗水一片,就连鬓角里都全是湿漉漉的。
“奶奶,我没事。”邱明泉用很轻的声音说,瘦削的身体挺得笔直,微微发抖的手伸出来,安慰地在奶奶胳臂旁蹭了蹭。
“嗯。那就乖乖睡,奶奶在这儿呢。”老人感觉到他的额头的确没有发烫,也就放下心,慢慢重新睡了过去。
邱明泉屏住气,竭力让自己粗重的呼吸一点点平复下来。
在漆黑的夜里,他睁开眼,看着身边的老人。
这还是二十几年前,爷爷还健在,正躺在另一边呼呼大睡。奶奶的容颜也没有那么老迈,和几十年后的苍老病弱有着很明显的差距。
邱明泉心里酸酸的,眼泪有点想漫出来。
好半天,他才转头望向了窗外。
80年代末的夜晚,没有后世那么多的灯光。
这是东申市的郊外,狭小的贫民聚居地,从小窗子里看出去,夜晚黑得很纯粹,没有污浊的空气污染,遥远的星辰也比后世要明亮。
对比着前世的记忆,很多在脑海中早已湮灭的东西都对比鲜明,让他充满茫然的同时,也有着抑制不住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