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下来,邱明泉的小本子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排列了附近十几家中小学的家长会具体日期。
考试完结后一周,就是各个中小学集中开家长会的时候。
“好了,明天抓紧进城。”封睿果断地道,“带上存折和钱。”
邱明泉呆了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真的要偷家里的钱吗?”
“什么叫偷?”封睿恨铁不成钢地道,“拿自己家的钱,赚更多的钱,怎么叫偷?!”
他以为重活一世,发财的机会遍地都是,可是和这个超级穷鬼绑在一起,他不得不认清现实。
本金从哪里来?
现在是1988年,正是证券股票市场的相对真空期,四年前上海第一只股票飞乐音响刚刚发行;两年前,也就是1986年,中国工商银行上海信托投资公司静安分公司才首开先河,开办了代理股票买卖业务。
在开业的第一天,整个静安分公司,只代理卖出飞乐音响和延中实业的股票一千多股,成交额仅仅五万元。
——市场太小了!
就算买卖这些股票,也要有少则几千的本钱。放在这时的封家,这点钱就是毛毛雨,可是在邱明泉这种赤贫阶层中,那绝对是天文数字啊。
好吧好吧,就让他封睿,带着这个小民工,试试看真正的白手起家!
从几个学校打探回来,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
冬天天黑得早,邱明泉跨进大院,本以为该家家关门闭户了,可是一眼却看见通明的灯火。
几乎所有的家门都开着,大院里也聚集了许多的邻居,邱明泉更是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了爷爷奶奶佝偻的身影。
“怎么了?”他心里忽然浮起一丝不妙的预感,急速几步跑近,正看见众人中间,壮汉邻居吴大根满脸是血,身边他老婆王婶正在帮他擦拭。
“咱们去卫生所包一下吧。”王婶眼眶通红,忍不住锐声抱怨,“就你非要出头!上次你打那几个人,现在不找你开刀找谁?”
邱奶奶一把孙子搂在怀里,浑浊的老眼里有了泪:“你回来怎么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也……吓死我们了!”
邱爷爷默不作声,紧紧攥着的拳头终于放松了些。刚刚吴大根在外面被人打了闷棍回来,他们老俩口的心就悬了起来。
说到报复,上次明泉这孩子,和那些人结下的才是死仇!
邱明泉安慰地抱了抱奶奶,才挺身站了出去,言简意赅:“被那些人打的?”
上次吴大根亲自上前,用煤球砸了一个人的头,帮他挡住了致命一击,今天竟然就遭到了报复。
吴大根摆摆手:“没啥。”
王婶尖叫起来:“这还没事?非要被捅一刀才叫有啥!”
她扭头看了看邱明泉,嘟囔着:“下班回来就被几个陌生的流氓堵在了路上,照头上就是一酒瓶子,身上也被踹了好几脚。”
吴大根犹豫了一下,闷声闷气地道:“他们还放话说,叫我们大院的人注意点,一个个都小心。”
聚集在他身边的邻居们一个个都脸色难看,刘琴花忧心忡忡地插了一句:“我听说,路西边那个棚户区昨天夜里忽然失火了,虽然没死人,可是烧了好几家,今天一大早,王大全那帮人就带着人过去,专门对那被烧的几家人说:你们烧成这样的破房子,500块一平,不卖的话,下次来说不定就只值300块了。”
刘东风气得一拳砸在门上:“怎么没人抓他们这帮混账!”
刘琴花白了儿子一眼:“有什么证据?又没当场捉住纵火的。”
有个邻居面上露出又惊怒又愤恨的表情:“我还听说,他们临走前对那片居民说,大火这东西最是无情,说不定下次就烧死人了呢?那边的人有很多家都怕了,正在商量着一起出个价和他们谈判。”
邱明泉在一边就是轻轻一笑。
刘琴花立刻看向他:“小泉啊,你怎么说?”
众位邻居居然也都齐齐地看过来,经过那天的事,谁还能再把这小娃娃当成真正的孩子看呢?
邱明泉淡淡道:“他们做得越狠,就说明这背后的利益越大,也就说明我那天听到的事情是真的。”
众位邻居一片默然。
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现在已经打上门来了,难道等到火烧了房子再被迫贱卖吗?
“各位叔叔阿姨。我们老师说,这世上,没有不付出就能得到的利益。”邱明泉露出天真的表情,“要不就积极应对,保卫自己的家,要不就和那些人一样,商量个不甘心的低价,被他们强取豪夺呗。”
一边,邱爷爷忽然抬头看了邱明泉一眼,眼中有种奇怪的情绪。
此刻真正掌控邱明泉身体的封睿毫无察觉,眼神闪闪发光,环视着大家:“假如害怕的话,那就明天开始赶紧找房子搬走,一味装鸵鸟是没有意义的。”
王婶把心一横:“积极应对又是怎么应对?”
邱明泉笑了笑:“第一,从明天开始,大家出门和回家都约在一起,不要落单;第二,找农村的亲戚借几条大狼狗,夜里看家护院;第三,万一哪家真的被打、被烧了,大家一起出医药费,分担重建的费用,别叫硬抗的人寒心。”
他口齿清晰,言简意赅,说的法子又都可行,众人听了都是心中一动。
“只要大家心往一处使力气,没有什么真的过不去。”邱明泉柔声道,声音像是有种魔力,“那些人也是拿钱办事,遇到硬茬子,也不会真的来拼命。”
刘东风猛地点点头,大声道:“明泉说的对!我就不信,邪能胜正!”
很快,有别家也大声支持:“我觉得能行,我明天就去借条狗来,我弟弟家那条大黄可通人性了!”
“好好,我们几家一组,同出同进,每一组都配上几个大老爷们,我就不信光天化日的,他们敢杀人!”
气氛热烈起来,刘琴花嘴角含笑,噔噔地跑回家,出来时“啪”地把一张十元的钞票拍了出来:“明泉说的对,谁家人因为这事受伤了,医药费一起出!”
“对对,吴哥是因为我们大家被打的,不能叫他受累!”五元、十元的钞票纷纷聚在了一起。
作者码字不易,多多订阅正版章节,达到规定比例就能看啦!绕过精品商厦的淮海路,邱明泉坐上了一辆公交车,辗转半天,终于站在了真空电子公司的大门外。
1988年的东申市冬天,临近春节,街头格外寒冷,可是在这所老国企的铁栅栏大门外,却是人潮涌动,一片罕见的人海聚集。
刘东风穿着厚厚的片警长棉袄,身板挺得笔直,站在人群四周,警惕地维持秩序。
——这些人,一个个手里拿着身份证,站在凛冽的寒风里,一大清早的排着长队,就是为了买什么这个厂子的股票?
刘东风疑惑地看了看厂门口崭新的招牌,“东申市真空电子器件公司”的字样,金灿灿的底子,黑色的正楷字,看上去,是新换的呢。
“小刘啊!你过来,帮我去买碗热豆浆。”厂门口的一间包子铺里,他的同事张俊啃着硕大的肉包子,颐指气使地发话了。
他比刘东风大上几岁,根本不是什么正经警校毕业,却在这一次的转正中,堂而皇之地抢了本该属于刘东风的名额。
原因无他,是个不大不小的关系户。这不,还没刚刚转几天,这些天面对刘东风,就明显不客气起来。
刘东风犹豫一下,只好转身离开队伍,向着街道尽头的早点铺走去。
——没办法,队里谁都知道,派出所所长是这张俊的二叔。
邱明泉没注意到刘东风就在这里,身边,一个老头和一个中年人排在队伍后面,而队伍的长度,还在增加。
“大爷,您是这家厂子的职工家属啊?”中年人闲着无聊,开始和老头聊天。
“我侄子是厂里工人,他家去年买了第一批股票,今年春节,真的分红了!”老头眼睛发亮,“说是能分百分之十几的红利,我们家一琢磨,这可不比银行存款差!”
旁边就有人附和着:“可不是么,再说了,听说现在有的股票,还能转手交易呢!进可分红,退能转让,好事啊!”
有人就怀疑了:“真能转让?我咋没听说真空电子的股票能买卖啊?”
忽然,就在众人身前,一个清亮的男孩声音不紧不慢响了起来:“没错。已经有股票可以买卖了,不过现在真空电子还不在其中。”
众人这可就吃了一惊,排在队伍里的,怎么还有个半大的孩子呢?
排队的中年男人又惊奇、又好笑:“你个小娃娃,谁告诉你的啊?”
占据了某人身体的封睿微微一笑,昂着头看向众人:“前年9月,延中实业与飞乐音响两只股票就已经率先允许在柜台交易了。地点嘛——我爷爷说,就在静安区。工商银行的信托投资公司,下面开了个静安证券部,那里就能买卖。”
这一下,排队的老老少少全都镇住了。
这说得有板有眼的,可不像是胡说啊!
“你……你爷爷说的?”那中年男人试探着问。
邱明泉点点头:“看报纸啊,叔叔。我爷爷说,报纸上都是公开的信息。”
有人恍然大悟:“那今儿,也是你爷爷叫你来买这家的股票吗?”
邱明泉一本正经:“对呀,我拿着爷爷的身份证来的。我爷爷说,买股票是国家提倡的、银行允许的,听国家的话,一定没有错。”
原本还有点忐忑的人群看着他那天真可爱的小模样,都轰地笑了。
就在这时,队伍的前面忽然骚动起来,一直有序的人群开始向前拥挤,工厂大门打开了!
财务部的工作人员大声吆喝着:“大家不要急,不要拥挤!八点钟开始发售,请准备好身份证!”
靠近大门的地方,摆上了长条桌,十几名会计人员紧张地开始摆放股票本和财务章、发-票簿。
这个时候,压根儿没有计算机,所有的登记都是人工手写,这十几万股票的售卖,就是一千四百五十张纸质的股票,每张100元面值,花纹清晰,似乎还散发着刚出印刷厂的油墨香。
排在第一位的一个中年女人直接就掏出了一千元钱,第一个买下了十张股票,喜滋滋地离开了。
第二个、第三个,眼看着有人抱着厚厚一叠股票喜笑颜开走出来,后面排队的人开始焦急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嚷嚷:“会不会卖完了?!不能叫一个人买那么多吧?”
“对对,要限制!我们大清早的,冻得不行,难不成叫大家空着手回去?”
刘东风抱着一杯豆浆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人群越来越纷乱的时候,原本笔直的排队变得纷乱起来,很多人开始尝试往前挤去。
他心里“咯噔”一下,糟糕,临来时队长特意叮嘱他,看好这里的治安,张俊没什么经验,别叫现场出现什么异常状况。
特别是人多时,附近流窜的小偷知道这里人人身上带着大量现金,尤其危险!
他三两步冲过来,冲着包子铺门口的张俊急切地叫:“张哥,我们去维持秩序,别出乱子!”
张俊厌烦地看他一眼:“大惊小怪,几百号人能出啥问题,你去盯着点就是了。”
他一把接过刘东风的豆浆,缩回了包子铺边的炉子旁,跷着二郎腿。
一个编制外的毛头小伙子,装什么责任感!这鬼天气,冷死人了!
刘东风咬咬牙,转身独自跑向了工厂大门。
情形不对,挤在门前的群众越来越焦虑,嘈杂的声音沸反盈天,而人流里,似乎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
邱明泉排队靠前,现在也看出了事情有点不对,借着人小灵活,硬是没被人群给挤出去。
好不容易排到他面前,他正要伸钱过去,旁边一个大妈却忽然挤上来,毫不客气地硬抢在前面,一叠钞票拍在财务人员的桌上:“我买五千元的!”
“别插队啊!那个女的,自觉点!”后面的人急了。
“就是就是,不准加塞!”
封睿也急了:“你怎么这么没用的?快把她推开!”
邱明泉一犹豫:“我……我下不了手,要不你来?”
“开什么玩笑!本人从来不打女人,何况这种老妇女。”封大总裁义正言辞断然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