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还在烧,这个并不深的山洞实在很暖和。张尹强坐在火堆旁,背对着杨雪立,静静地看着燃烧的火焰,嘴角还略微有一丝丝笑意,好像他看着身前这堆火都很高兴,也许这世上什么事都能让他高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都能保持他本来的心情和表情,而他本来的心情和表情都是这样愉快的。
不知过了多久,杨雪立突然开口道:“是你救了我?”其实杨雪立这句话不用问,他自己也知道,虽然他现在没有跟张尹强动手,但依然可以通过张尹强的呼吸和走动的步伐,看出张尹强是一个武功很高的人。这一点自然也只有顶尖高手才能感觉到,普通人是看不出的。张尹强道:“不然呢?”他说这话时,难免有一些得意。
杨雪立冷冷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张尹强迟疑一会儿,微微叹息一声,道:“是师父让我来救你的。”杨雪立脸色微微变了变,道:“你师父?”张尹强道:“对啊。”杨雪立当然知道张尹强所说的“师父”就是丁广博,但他不知道,张尹强此刻正看着他,看他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果然,杨雪立这张如同僵尸一般的脸,还是微微变了变,张尹强心中不免有些安慰,心想自己的师父在杨雪立心中还是有一点位置的。
可是过了一会儿,杨雪立又开口问道:“他为什么要你救我?”他问这话的语气还是冷冷的,一点也听不出感激的意思。张尹强不免怔了怔,他刚开始想杨雪立会不会道谢,或者有一丝丝感激之意,甚至是流下一滴感动的泪水,但他听到杨雪立这句问话,他的心都凉了,不是替他自己凉的,而是替他的师父丁广博。过了一会儿,张尹强脸上那略微的笑意也没有了,表情竟有些不耐烦,道:“你说师父为什么要救你?”这句话的语气也是有些冷冷的。杨雪立并没有在意,淡淡道:“我哪儿知道?”
张尹强忽然瞪着杨雪立,道:“你知道什么?你已经跟师父断绝一切情谊,你当然不会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你更不会知道……你更不会知道在他心中,还把你当成朋友……当成兄弟!”张尹强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两句的时候,整个山洞都是他的回音,甚至连洞外都能听见。杨雪立表情一点也没变,也没有被张尹强那番激动的话给震慑到,只听他又淡淡地一字字说道:“是他要你救我的,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我?”张尹强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无语了,一拍大腿,大声道:“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明白师父对你的感情吗?”杨雪立道:“我跟他已没有任何关系,不需要他来救我!”杨雪立这番话说得也有些激动,真是难得的听到他有些激动的语气。张尹强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激动,道:“你能做到如此绝情,可你有没有想过师父的感受?”杨雪立没有说话,连表情也没有变。
只听张尹强接着说道:“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这么冷酷无情吗?你真的以为师父当真会对你下手?我告诉你,如果师父真要你死,你在魔教总坛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根本不会有今天。”他看着杨雪立的眼神,似乎也含着一把锋利无形的剑,快要射出来将杨雪立杀死了。杨雪立没有凝注张尹强的目光,表情虽未变,但眼神却变了,似乎对某一件事想不通,猜不透。过了许久,杨雪立才开口道:“说说吧,你的师父是个怎样的人?”他虽然知道张尹强的师父是谁,但不知道现在的丁广博是个怎样的人,他对如今的丁广博一点也不了解,刚才听了张尹强那番话,他很想知道现在的丁广博是个怎样的人。这是不是说明他心中还把丁广博当成朋友的?他并没有真的那么绝情?
这时,只见张尹强手中忽然多了一支箫,白色的箫,长度大约有一把剑的一半长,除了那支箫上的几个孔之外,其他地方找不到一点杂色。
这把箫虽然普通,但现在杨雪立和张尹强的目光都盯在这把箫上,他们目中都透露出了各自的情感,而他们目中透露的情感却是不同的,一个充满恩,一个充满恨。
过了许久,张尹强开口道:“这是师父送给我的,我们同门四人都有一把这样的箫,吹箫的技巧,自然也是师父交给我们的。”杨雪立道:“你们四个人?哪四个?”张尹强道:“我大师兄高济,二师姐柯月华,三师姐……就是被你杀死的白莲圣使……”听了这话,杨雪立的表情没有变,就好像张尹强是在说一件跟他毫无关系的事。张尹强继续道:“我是我们几兄弟当中最小的一个。但大师兄和三师姐对这箫一点兴趣也没有,因此他们就算学会了吹箫,也没有像我这样时常带在身边。”
此刻杨雪立的脑海中回想着当年他跟丁广博在武当山下的村庄里“剑箫合吟”的情景,他挥剑,丁广博吹箫,剑风和箫声相结合,当真完美至极。虽然没有人注意他们,也没有人去倾听,但只要他们自己能享受到那种幸福的感觉,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但是现在,恐怕那样的情景再也回不去了。杨雪立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酸痛,但他的表情上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而他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么多年,他还留着。”
张尹强看着自己手中的箫,道:“师父才收我为徒的时候,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不就是一支能够吹响的乐器吗?为什么师父会对他的那把箫那般留恋?就好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后来师父给我们讲了他跟你以前的故事之后,我和我的师兄、师姐就都明白了。”杨雪立道:“你们都知道了?”张尹强道:“是的,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师父喜欢的并不是那把箫的本身,也不是喜欢美妙的箫声,而是在回忆当年他跟你在一起生活的时光……”张尹强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有些痴了,好像他是在回忆自己的往事一样。杨雪立垂着眼,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的内心真的跟他的脸一样冷吗?
张尹强接着说道:“当我们第一次听到师父说起他跟你的事的时候,他流泪了,在我心中,他是一个非常坚强,非常伟大的一个人,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的人,一定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流泪,默默地吹箫,回忆你们当年的点点滴滴,别看他平时那样冷酷,面对任何一个对手都那般坚强,但见到他落寞地伤心、流泪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他说着说着,自己的眼中也含起了泪水,火光映照着他的双眼,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泪珠,别看他平日放荡不羁,看上去不守规矩,没有节制,没想到他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杨雪立看到了,他当真把目光转向了张尹强,看到张尹强如此,他的内心有没有一丝动摇呢?他的表情给不了这个答复,他这个人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没有人会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张尹强把手中的箫放在嘴边,吹响起来,整个山洞都能听到他的箫声,箫声中却充满悲伤、同情、惋惜。黑暗的山洞里,燃烧着的火堆几乎照亮了整个山洞,这般悲哀的箫声,使任何人听了都会感觉到说不出的凄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杨雪立的目中竟然有了泪珠,他的表情没有变化,还是冷冰冰的,但他双眼里的两滴泪珠应该可以让人感到欣慰,不过,张尹强此刻并没有去看他,而张尹强自己已经流出了泪。
黑暗的星空,今天的月亮是圆满的,因为今天正是十五,杨雪立昨天这个时候还在金酒客栈前仰头望星星,今天却在这个山洞外望着黑暗的星空,虽然是在做着同一件事,但这一天对他来说过得太漫长了,而且今天天上的星星却没有昨天那么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杨雪立在想:“也许是月亮的光芒太强了,覆盖了很多星星的光芒,月亮旁边的星星已经彻底看不见了,现在就是有人想去注意它,也注意不到了。星星一定都在,只是它们都被月亮给掩饰了,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永远都隐身在一个地方,不被别人发觉,也不去影响其它的星星,那也是很幸福的。”他把自己也比作了天上的星星,但他是觉得那样很幸福,可是世上的人有这么多,不可能每个人都只奢求过平凡的生活,何况像杨雪立这个年纪的人,正是年轻人发展创新、前途无量的时候,相信很多这个年纪的人都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可是杨雪立的想法偏偏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不希望过荣耀的生活,只想做一颗永远都被月亮的光芒掩盖住的不会引人注意的星星。只可惜,老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现在没有,今后可能也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