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候后,溪草出现在杜府门外。
她看着上首古色古香的牌匾,才想起昨日她到杜府请杜九帮忙让陆太爷一起到疯人院,并没有见到杜文佩;而依照杜文佩的性子,如果看到谢洛白铺天盖地的结婚声明,不可能会不发表意见。
说来,两人最近一次见面,也是那日她和谢洛白抵达雍州时,杜文佩和傅钧言到火车站接人。
当时,溪草并没有发现她面上的异常,可联系赵寅成的话,溪草不免心慌意乱。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见到溪草,杜九当即一愣,还以为是不是陆家又发生什么事,溪草对他行了一个礼。
“没有,只是想着好久没有见到文佩了,想找她说说话。”
杜九没有多想,只认为是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倾述心事,逐对她笑道。
“这个孩子还在楼上睡懒觉,你上去看看吧,多大的丫头了,还是这般散漫,让人不省心。”
溪草走上旋梯,正好遇到杜文佩的贴身丫鬟樱草,见到溪草,她表情有些不自然。
“云卿小姐。”
“文佩在里面?”
樱草点点头,溪草逐上前敲门,房间中一阵窸窸窣窣,好半天才听到杜文佩闷声道。
“门没有锁。”
溪草于是旋开房门,一扭开门锁,便见杜文佩呆呆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双目发红,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一般。
溪草吓了一跳,还未开口,杜文佩已经扑上来。
“云卿,我又闯祸了……”
“怎么了,慢慢说。”
溪草一边扶着她坐下,一边给她递手帕。
“我……我这次好像真的怀孕了……”
和上次的忐忑紧张不同,这一次杜文佩只是一味地掉眼泪,溪草心中咯噔一声,也知道情况不妙。
“好事啊,你和言表哥两情相悦,现在正好结婚。”
“不是你想的那样……”
杜文佩摇着头,抓着溪草的手就是抽噎不止。
“这个孩子……也许不是傅钧言的……”
“文佩,你莫不是欢喜得晕了,不是他的,还会是谁的?”
杜文佩面色难看,一边哭一边摇头。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谁的……”
溪草斩钉截铁。
“那就是言表哥的,我就去告诉他,让他尽快来杜府提亲。”
“不,你不准!”
杜文佩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终于下定决心般咬牙道。
“云卿,这个孩子有可能是铮哥哥的……”
见溪草一瞬变色。
“是他强迫你?”
杜文佩一边掉眼泪一边继续。
“不……那天我独自一人出门,在横德里巷的花市遇到铮哥哥……他不过对我笑了笑,和颜悦色说了几句话,我便被鬼迷失了心窍……然后便……”
杜文佩这等上过洋学堂小姐,最烦出门老妈子丫鬟跟班前拥后簇,觉得似旧宅院中出来的闺秀,老土封建。
她捂着脸,痛不欲生。
“事后我就后悔了!可偏生他威胁我……而且我们才出梨香苑就碰上了唐双双!云卿,你不知道唐双双说的话有多难听,她对我冷嘲热讽的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握着溪草的手,双肩攒动,语无伦次道。
“如果这样也罢了,可偏生这个月月信没有来,我前几日偷偷去西洋诊所检查,不想真的……真的……但是后面我和傅钧言又……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我完全不知道,云卿,你说,我该怎么办……”
闻言,不止是陆铮,便是溪草也心中愕然。
陆铮从齿缝中吐出一个笑,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从溪草面上缓缓掠过。
“夫人?你不会说笑吧,我怎么没有听过。”
小四很是不紧不慢道。
“明日雍州各大报纸便会刊登谢司令和云卿小姐结婚启事,怎么,难道铮少爷要和蓉城谢氏,以及雍州军政府对着干吗?”
陆铮明显不买账。
“无媒无聘,你家谢司令不会以为登个报就万事大吉了吧,这和私定终生苟且淫奔有什么区别?”
小四笑了。
“怎可能无媒无聘,先前沈督军不是已经按照雍州的礼数过了聘礼,而且在夫人九月的生日宴上,司令送来了玛瑙双雁亦是有目共睹。铮少爷若是记不住的话,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
说到这一层关系,陆铮也无话可说,他恨恨地盯着溪草。
“算你们狠!谢洛白走之前还不忘给妹妹留一道护身符,确实是用情至深啊。陆云卿,你最好祈求他能平安归来,否则——”
他冷笑三声,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开。
众人散了,溪草立马抓住小四的衣袖。
“婚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四对溪草行了个礼。
“这是二爷临走之前安排好的,留您一人单独在雍州他不放心,有这一层关系,至少旁人做什么会心怀忌惮。”
凌晨的空气冰冷稀薄,溪草深吸了一口气,肺部都觉得凉飕飕的。
“是按照陆云卿的身份弄的婚书?”
陆云卿这个身份是谢洛白一手为自己设置的,如今他掌控了雍州军政府,近水楼台操作一下并无可能。
可小四的下一句话,却让溪草心中的侥幸瞬时消散。
“不,二爷弄了两份,其一,便是与陆家云卿小姐;而另一份则是前朝忠顺王府赫舍里氏的四格格。”
溪草火冒三丈,袖下双拳紧握。怪不得他走之前让小四照顾好“夫人”,原来那个夫人指的不是谢夫人,而是自己!
强盗!土匪!
“凭什么,他怎么能这样一意孤行!”
听到黑暗中传来汽车的汽鸣声,小四对溪草躬了躬身。
“这也是二爷和小姐之间的私事,我不好置喙。您有什么问题,等二爷回来,再和他对峙不迟。”
两辆军用吉普车上一共跳下来十来个扛枪的军人,见到溪草齐齐敬礼。折腾了一天一夜,溪草也累了,招呼管家为众人安排好房间,又侍候陆承宣睡下,便上楼休息。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一会是梅凤官祈求自己为他自私一次,一会又是谢洛白在西北被人扣住,最后定格在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她倒在血泊中,被陆铮举枪射杀……
溪草惊叫着醒来,隔间的玉兰听到声响,敲了敲房门。
“小姐,您醒了?”
“报纸送来了吗?”
溪草穿着拖鞋,在起居间的小书桌上坐下。果见除了《自由新报》外的十来份报纸头版头条皆是谢洛白司令与陆云卿女士的结婚启事。
“我俩情投意合,征得双方家长同意,谨订于谢司令西北凯旋而归之日在雍州六国饭店举行结婚典礼,特此敬告。
亲友诸希,
亮鉴!”
狗屁的情投意合!
溪草方要摔下报纸,可看到后面那句西北凯旋而归,又把手中的报纸生生握住,耐着性子往下看。结婚声明下面,还有一张二人的合影,照片中二人并肩站立,两人均眉目带笑,直视着镜头。
在溪草的记忆中,根本没有和谢洛白单独合影,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来了?难不成又是谢洛白采用了军部的手段,移花接木拼凑而成?
溪草低下头,发现照片中她身上那件旗袍,以及手腕上的玉镯皆是自己之物。她又仔细辨别了一下照片,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乃是傅钧言的雍州织纺厂开业当天,他们一群人的合影。只是这个可恶的谢洛白,竟然把其他人截了,独独留下他们二人!
溪草正胡思乱想,走廊上电话响了,随即玉兰过来,让溪草去听电话。
“是谢夫人来的电话。”
谢夫人?溪草头皮发麻,关用脚趾头想就能猜出谢夫人这个电话的目的。果然溪草才拿起听筒,电话那头谢夫人已是掩不住欢喜。
“云卿,你和洛白什么时候……也不和姨妈说一声,不过年轻人行动新派,你们情投意合,咱们做长辈的还有什么好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