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安然无恙,还有心思调侃,溪草一颗高悬的心早已放下,忍不住回敬。
“二爷还有脸嘲笑别人,自己不也是一副土匪行头吗?”
谢洛白低笑起来。
“还是一样牙尖嘴利,听金嬷嬷说,你原本打算在茯邺下车,跑到战场来救我?”
溪草脸蹭地一下就红了,立马否认。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只不过听说二爷战死了,我不敢、相信,常言道,祸害遗千年,所以必须得亲自确认一下。”
一只手伸过来,猛然揽住她的腰身,不容反抗地将她带进怀中,抱得极紧。
谢洛白在她耳畔沉声道。
“我不是答应过你,一定会活着回来吗?我从不骗女人的。”
溪草脑中嗡地一声,身体如同定住般,在那结实宽阔的臂弯里,不知所措。许久,她才猛然想起梅凤官还在身后,大力推开谢洛白,转身去看。
远处那棵雾凇下头,哪里还有梅凤官的身影。
溪草脑袋似被大锤重重一击,忙奔过去,四下寻找,雪地上只剩几点浅浅的脚印,因为雪下得太大,有些已经又被覆住了,甚至看不清是往哪个方向离开的,她还要再追,谢洛白却一把拉住溪草的手腕。
“别找了,姓梅的早走了,使的仙人挂画的招数,从树上悄悄离开的,你追不上。”
他那幸灾乐祸的口吻,让溪草听得咬牙切齿,又急又气,不用说,梅凤官看见刚才那一幕,自然是负气出走,且故意不想让她追上,她气得跺脚。
且不说今后回雍州该如何向梅凤官解释,她又想到另一件令人气愤的事。
“刚才劫持火车的马贼,是二爷吧?我听到小四的声音了!”
谢洛白豪不犹豫地点头。
“没错。”
溪草有点纳闷。
“那战场……是假消息?”
谢洛白摩挲着下巴。
“也不全是,潘代英的兵对雪原作战更有经验,战局一直僵持,实在耗费财力和人力,恰巧这时候小四收到一封雍州来的匿名电报,说陆家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我谢洛白的墙角也敢挖,二爷岂能真的让你去淮城嫁给那个扫帚星,我就点了五百人马跟着我,装作山贼跑来拦你的火车了,顺便放出消息,让潘代英以为我死了,等他高兴几天,我再打他个措手不及。”
说着,他笑得有几分狡黠。
“至于你那些陪嫁,反正迟早也要抬进门的,二爷就全部充作军饷了。”
溪草在乎的根本不是陆家的陪嫁,聪明如她,很快就抓住了谢洛白话中的重点。
“匿名电报?”
她被秘密送往淮城的事,只有金嬷嬷和梅凤官二人知情,若是金嬷嬷向谢洛白发出的求救信号,他不会用匿名二字,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想到这里,溪草猛然一惊,她回头望向空茫茫的雪原,突然后怕起来。
梅凤官是怕以一己之力,无法成功营救出溪草,所以才出此下策,做出了他最不愿意的选择,可他既然早知道谢洛白一定会出现,又为何三番五次问自己,是否愿意跟他离开呢?
他难道……是在试探她的选择吗?
她必须当面问清楚。
“二爷,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回雍州?”
不止是要追上梅凤官,向他解释。这一趟送嫁,陆铮既弄丢了人,又弄丢了财,恐怕汪厅长和陆太爷两边都难以交待,可这并不足以弥补溪草这几日所受的憋屈,她迫不及待要杀回雍州,报这一箭之仇。
小四牵了马过来,又把准备好的狐裘递给谢洛白,谢洛白亲自将溪草裹了个严实,抱上马背,随后自己翻身坐在她身后。
“急什么,你既然到了野马岭来,就是选择陪着二爷,等我解决了潘代英,再带你凯旋而归,好好出一出这口恶气。”
他深情的双眼,满含期待,直逼溪草内心的柔软,一个好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偏偏在她准备点头的瞬间,谢洛白那张冷傲的脸挤进了她的脑海,在弥漫着硝烟的战场上,他高大挺拔的身姿摇晃了一下,猛然倒在血泊中。
溪草不由颤了一下,毅然摇头。
“对不起,我现在不能和你走。”
梅凤官目中的希冀碎裂开来,他沉默许久,慢慢放开了溪草的手。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会再勉强,只是现下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办?先和我回雍州再想办法?”
溪草摇头。
“不,不回雍州,我要在茯邺下车。”
梅凤官明明早已猜到她的目的,却故意淡淡地问。
“茯邺?是野马岭的茯邺?你去那里干什么?”
溪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话。
“谢洛白在野马岭战场失利,下落不明……”
梅凤官的眸子冷了几分。
“这难道不好吗?若谢洛白真的死了,也就意味着你自由了,即便你在雍州有未了的夙愿,我也可以帮你,并非只有谢洛白是你的后盾。”
溪草噎了一下。
若是换在半年前,听到这个消息,她大概会欢呼雀跃,那只罩在自己头顶的手终于撤去了,可是在听到谢洛白失踪的瞬间,她的心却突然被人掏空了似的,乱了方寸。
她想了很久,才涩然答道。
“谢洛白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好人,甚至杀人放火的坏事,他也没少做,可他对于国家,总是有一番理想热血的,你不知道,他其实……”
梅凤官心脏狠狠一抽,打断。
“不必说了,我们在茯邺下车,在此之前,我会暗中保护你。”
不等溪草开口,他转身就出了包厢,留下溪草一脸错愕地愣在原地。
梅凤官的反应,让她有点心虚,谢洛白对她司马昭之心,梅凤官最清楚不过了。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而自己却要跑到战场上去找谢洛白,换了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难以忍受。
梅凤官的心情,溪草不是不懂,可谢洛白生死未卜,她暂时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能等找到谢洛白,一切重回正轨,再慢慢安抚补偿他。
火车一路北上,转眼驶过南北交界,入眼皆是极为壮观的雪景,铺天盖地的雾凇,犹如千万树梨花盛放。
夜幕渐渐笼罩大地,天空又下起鹅毛大雪,眼见下一站就是茯邺,溪草已悄然做好逃离的准备。
她打散长发,梳成两个土气的麻花辫,又请金嬷嬷找了件普通的棉袄换上。陆家为她准备的嫁妆大多是金银玉器,不太方便携带,因此她只好捡了些值钱的细软,用一条围巾裹了,系在背上。
只等火车到站,由金嬷嬷掩护,她和梅凤官会一起潜入普通车厢,混在到站的旅客中下车。
因为只是押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陆铮并没有带太多华兴社的人,即便被发现,以梅凤官的身手,他们也不难脱身。
火车轮发出哐当哐当声,窗外的雪景渐渐慢了下来,溪草看向茫茫雪野,不由一惊。
这荒郊野岭,根本没有站台,显然并不是茯邺车站,为什么火车停下来了?
她正讶异,车厢的铁门发出响动,溪草立马假装无力地伏在床头,没想到来人却是梅凤官,他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长衫,大檐帽遮住了那双潋滟的眼。
“有马贼劫车!快跟我走!”
竟然敢劫持火车?溪草惊讶于野马岭的土匪如此嚣张,但无论如何,这倒是个意外的机会,趁着混乱出逃,陆铮追捕她的难度就更大了。
车厢里一片乱哄哄的,一等座的客人们像鸡鸭一样被赶出包厢,她和梅凤官混在人群里,听见不远处传来陆铮的声音“这些马贼人多势众,又都扛着长枪,不能硬碰,财物都给他们,只要护住小姐就行!”
梅凤官一把搂住溪草的肩膀,将她不安分的脑袋往自己怀中一按,假装是一对小夫妻,护着她往二等车厢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