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佛与魔鬼

溪草想起脖子上戴着梅凤官的半只玉兔,不该再带别的东西,下意识就要伸手扯掉,可是看着谢洛白阴沉下来的脸色,还是收回了手。

“那就……多谢二爷了。”

夜色浓稠,雍州近郊,梅凤官的车子就斜在路边,冒着青烟,车子的前窗玻璃上,开了几个洞,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显然已经死去。

司机中弹而亡,而车中的梅凤官却不见人影。

“他娘的!一个唱戏的小白脸,竟然这么难抓,还真有几分本事!”

“他应该就躲在这林子里,好好搜!我们现在只拿了定钱的,看不见他的人头,剩下的,傅夫人一块银元都不会给!”

梅凤官蹲在高高的树枝上,阴沉着脸注视着下头。

他唱戏之余,练得一手飞檐走壁的好轻功,踏叶无声,一向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加上自身有种旧式风雅,并没有随身带枪的习惯,尤其去杜府的时候,为了避嫌,更不会带枪。

而对方三辆车,十五个人,个个都揣着枪,显然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傅夫人?

姓傅的人家,除了谢洛白的表弟家,雍州城排得上名号,能雇佣那么多杀手的,恐怕没有。

梅凤官眉头轻皱,唇边一抹凉凉的笑。

他虽没有带枪的习惯,可是长衫里,却装有箭袖,里头暗藏毒针。

他悄无声息地落到低一些的枝头,像只轻盈的黑凤蝶,宽袖一展,毒针齐射,正中其中几名杀手额心。

眼见同伴一个个噗通倒下,杀手们举枪对着头顶树枝,高声喊道。

“他在树上!快开枪!”

数十枚子弹如雨点般一番乱射,梅凤官的身形在树影间,如鬼魅般飞速闪过,又是几名杀手脖颈、心脏处喷出血液,倒地而亡。

一只箭袖只能装五根毒针,很快就用尽了,梅凤官略一愣神,幸存的三人中,有个眼睛最毒的发现了他,朝他的位置砰砰砰一连开数枪。

梅凤官急忙翻身,双腿勾住树枝,倒挂下来,握住那人的手朝他太阳穴开了一枪,又飞快两枪杀了跑过来的两名同伙。

解决了杀手,他人也从树上滑落下来,猛然按住小腹。

方才那人开的数枪里头,有一枪他没能躲过,子弹扎进了他的腹部,黑色的丝绸长袍,很快被血浸成了暗紫。

梅凤官咬牙,拖着步子行到车前,把司机的尸体推下去,自己坐到了驾驶座。

赵寅成教过他开车,深吸一口气,他忍着痛踩下油门,将车子开回城中。

谢洛白今夜非常绅士,既没有对溪草动手动脚,也没有出言轻薄她,亲自开车将她送回陆公馆。

“二爷要不要……进去喝杯茶再走?”

本来这种时候,溪草逃得比兔子还快,但是今夜,她看到了谢洛白身上豆大的一点人性光芒,竟有点不好意思直接让谢二过门而不入。

“好啊!你亲自泡。”

谢洛白最讨厌夜里喝茶,因为喝了会失眠,可是溪草的茶,就算是失眠他也觉得美味。

此时已经很晚了,陆承宣早就休息了,只有玉兰还坐在客厅给溪草留门,见她和谢洛白一起回来,玉兰笑得比花还灿烂,一口一个二爷叫得很甜。

谢洛白受用的在沙发上坐了,拿眼睛定定地睨着溪草。

溪草只得他什么意思,只得无奈地取了一套青瓷茶具,上好的明前龙井,亲自泡了香喷喷的一壶茶端上来。

“二爷请。”

谢洛白笑盈盈地接过,趁机在她滑腻的手上摸了一把,溪草面色一变,差点把茶杯掀翻。

谢洛白稳稳端住,白瓷贴着薄唇,双眼却盯着她闪闪发光,慢慢饮着。

那眼神,仿佛溪草才是他手中的这杯香茶,他要一点一点品尝滋味。

玉兰都看红了脸,找个借口跑开了。

谢洛白尝尽了甜头,想起明日一早还要去驻地,喝完茶,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溪草松了口气,匆匆梳洗一番,上楼睡觉,一开门,便闻到股扑鼻的血腥味,心中一惊,张口就要叫喊,却被一只手捂住嘴。

那人勒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压制在床上,缓了口气,才贴着她耳边,喘息道。

“是我……”

杜府,杜九公敲着折扇,正唱《四郎探母》,梅凤官坐在对面,手持茶盏,漫不经心地拨着盖子,目光有点飘忽。

“这一段,我这丹田音,总有点发不出来,好似送不远……”

杜九公沉吟,请教的目光投向梅凤官,可梅凤官却不言答,只望着他身后的花窗出神,杜九公轻咳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抱歉,九公方才说什么?”

杜九公放下折扇,站起身来。

“梅老板今天是不是有事?要是有事,老朽改天再学就是了。”

梅凤官看了看手腕上的瑞士金表,六点一刻,他和溪草约好四点见,而现在已经过去两个钟头了。

她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么?还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溪草在雍州树敌太多,这次又把陆大一家彻底得罪了,若是……梅凤官想到这里,眼皮一跳,起身告辞。

“不瞒九公,今日确实有些不便,改日再……”

话未说完,赵翔走了进来禀报。

“师傅,刚才我在光明路赌场,看到谢司令把云卿小姐的车拦了,直接将人塞进自己的车里带走了,我本想上去帮忙,可又听最近传言云卿小姐是谢家定下的媳妇,到底忍住了,现在想想,也不知做得对不对……”

梅凤官如寒冬腊月,突地被浇了一盆冰水,浑身发冷。

他敷衍地对杜九公抬了抬袖子,大步流星出了杜府,上了自己的车,命司机赶往光明路。却不知就在他打杜府出来的时候,蹲在墙跟底下打扑克的几个男人,扔下牌,驱车跟在了他的身后。

转眼黄昏,丹霞漫天,绯红浅紫,似泼开了颜料,染透层层云絮。

天擦黑的时候,谢洛白才把车开进一处僻静街道,从车子里翻出几样东西来。

溪草这才发现谢洛白今天穿的不是传统的长衫,而是西式打扮,长裤衬衫都是黑色,显然是为了便于隐蔽。

谢洛白卸下手枪,换上短刀插在小腿处的软鞘里,又在袖口处装了小巧的暗箭,俨然是民间下九流的拆白党惯用招数。

似乎察觉溪草震惊地望着他,谢洛白解释道。

“枪声动静太大,不合适。”

溪草不确信地将他望着。

“堂堂司令,这身打扮……难不成是打算去偷鸡摸狗?”

谢洛白笑而不答,又摸出一张面具,一张纯白的脸,只双眼处是镂空的,看上去极为可怕。

谢洛白把它戴在脸上,琉璃般清润的眼瞳透过白面具,似乎也染上了阴森诡异,令人见之生寒。

“在这里等着我,要是敢自个儿跑了,今晚就把你办了。”

他语气半是威胁半是暧昧,溪草听得咬牙切齿,随手捡起他的手枪就要拿枪托砸他。

谢洛白轻而易举地躲开,揉揉她的脑袋。

“我的溪草知道疼人了,怎么只舍得用枪托?”

他笑着调侃了她一句,将手枪放回她手中。

“拿好了,有人敢过来,你就开枪,打死算我的。”

说罢,他下了车,敏捷地翻身上了围墙,在屋顶间飞檐走壁,很快就消失在淡墨般的夜色中。

谢洛白一走,溪草马上推门下车要逃跑,虽然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但现在赶过去,梅凤官也许还在呢?

可是刚跑出几步,溪草又停下来,犹豫了。

方才车子路过了哪些地方,她都有留心观察,依稀记得从这里数过三条街去,便是英租界……

谢洛白那副模样,分明是要去做见不得光的事,会不会遇到危险?若是自己跑了,他被人追杀需要掩护的话……

溪草转身退了回来,却始终心有不甘,重重在谢洛白的新车上踢了一脚泄愤,才坐回车中。

她从未觉得时间那么难熬,她紧紧握着谢洛白给她的手枪,警惕着四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谢洛白突然满身是血的从围墙上落下来。

漫长的等候,让她的衣裙都被汗水浸透,又风干,才听见头顶的树梢擦擦响动,溪草猛然抬头,幽长的黑影一闪,谢洛白已经坐进车中。

他将用布巾裹着的一样东西往后座上一抛,这才卸下白面具,右手五指插进发间,将被汗珠浸过刘海全部撸朝脑后。

溪草有点发怔。

暗夜之中,谢洛白的侧颜,俊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谢洛白一看过来,她马上收了目光,嫌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