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动用这些人。”
赵寅成呵地一笑。
“你还真敢开口。”
溪草却没有笑。
“几个小卒都不肯让我知道,还谈什么诚意!你放心,我也不是想挖你的底,只不过我那大伯母定然准备了陷阱等着我跳,我在熊家没有能动用的人,会很被动,我可以做你对付陆大的刀,但你若只要分享果实,却不肯出力,就太可笑了!”
赵寅成蹙眉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借她几个人,不算过分。
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枚别针递给她。
“好吧,你别着这个,我的人看见,自然会主动找你,为你所用,可不要让我失望。”
溪草接过来看了看,那是枚银质的蝙蝠,拇指大小,眼部是小小的红宝石镶嵌。
她接过来别在领口的珍珠扣饰旁边,就不太引人注目,但有心人却不会遗漏。
远处的走廊上有端茶盘的侍女走出来,溪草和赵寅成便很自然地分开,赵寅成重新回到前堂,而溪草则向后院走去。
后院的空场上,熊家的下人和陆家派来的人都混在一处,溪草问了一声“谁是这里管事的人?”竟没有半个人搭理她,都各自做着手上的活计。
熊家的人也就罢了,陆家的人却也不听自己小姐使唤,就有点说不过去。
溪草就明白了,这是严蔓青给她出的第二道难题。
陆太爷让她跟着来操办熊仁训后事,一是想化解两家多年的仇怨,二来也是想检验一下,自己孙女的能力。
若是她弄得一塌糊涂,不止会让熊老夫人的恨再加一层,恐怕连陆太爷那边,也会大失所望,觉得她是个扶不上台面的,将来陆家的产业,也不会考虑分她一点半点。
陆家内宅现在由严蔓青把持,她的人又怎么会听溪草差遣,不止如此,恐怕还会暗地里使坏。
溪草又问了三遍,依旧没有搭理,她冷冷一笑,从扎竹马用的那堆竹子里折了一段,从佩戴梅徽的陆家下人里选了一个穿山东绸的,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对着他的脸,下狠手抽了三下。
那人的脸上顿时印上三道交错的红痕,他惊愕地捂着脸,浑身乱颤,有种还手的冲动,但溪草到底是陆家小姐,他可以暗中给她小鞋穿,却万万不能和她动手。
“即便是老爷太太,也不曾动手打过我,阿立在华兴社十五年,第一次受到这样的侮辱,我要找太太说理去!”
这个阿立,算是这群下人里的一个小头目,因此能穿比别人好的绸料,他一嚷,别的下人也跟着起哄,说没见过溪草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主子,纷纷要去说理。
溪草冷笑道。
“有胆子你们就去前头闹,混帮派的人,最讲究规矩二字,我问你们,华兴社帮规第十四条是什么?”
众人被她问得一愣,纷纷垂下头去,反而是个瘦削的熊家人站出来回答。
“见地位尊于己者,需行礼问好,做到有问必答,有令必行,不得怠慢拖延,欺瞒敷衍。违者竹杖笞嘴。”
陆、熊两家的下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黑道确实讲究守帮规,只是大家守的都是大规矩,否则被对头拿住把柄,就吃不了兜着走,至于那些不痛不痒的小规矩,大家都是自己兄弟,谁会较真。
何况这帮规,九个大佬家里的少爷,又有几个是真正记得住的,更遑论陆云卿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小姐了,谁能想到,她不仅对此一清二楚,还敢用帮规来辖制人。
“还有谁要去前头告大太太吗?”
溪草环视一圈,所有人都不说话,也不再向前走半步,脸上的表情依旧愤愤不平。
“很好,我再问一遍,这是谁是管事的人!”
刚才被打的那个阿立站了出来,咬牙答道。
“回小姐,是我。”
溪草点点头,在花藤下的石凳上坐了。
“很好,阿立你听着,三天后六爷出殡,必须体面讲究,八人抬棺,一人抬遗像,要备纸马三十匹,金童玉女十五对,往生仙桥一座,白钱十斤,唢呐队一支,这一路上,停丧三次,需搭三处凉棚,放三次鞭炮,撒米撒白钱。另外还要有人负责凉茶竹椅,给熊老夫人和前去送行的大佬用,医药箱也要带上一个,以免有人中暑,以上这些事,你先写一个分配计划出来,列上负责人的名单给我。若遗漏一处,我就打你。以后每隔半天,我会过来巡视一次,谁没按进度完成,由我监督,你来仗责。”
来人一身纯黑西装,肩阔腿长,腰背挺直,那张长脸棱角分明,目光犀利,配上梳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看上去比华兴社的人更有黑道大佬气质。
“原来是赵先生。”
熊老夫人见了赵寅成,态度和缓了不少,竟杵着拐杖走过去迎接,赵寅成连忙抢上前去搀住,叹息。
“老夫人,请节哀,上次见六爷,老人家还托我找一对唐三彩陶俑,赵某遍寻南北,总算不负重托,谁知竟没赶上。”
熊仁训生前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收藏古董,经人介绍认识了古董商赵寅成,此后便交往甚密,赵寅成很会鉴别古董,和熊六爷颇为投缘,年纪又和死去的熊平昌相仿,所以和熊家的关系竟比华兴社某些人还近几分。
熊老夫人闻言,心生伤感,落下几滴泪来。
“让赵先生奔劳了,六爷临终还念呢,我这就让人把备下的银元拿来。”
赵寅成摆手。
“老夫人见外了,赵某与六爷的交情,岂是俗物可以衡量的,这对陶俑,就算是我给六爷的践行礼物。”
说着,他先对着熊六爷的牌位一番鞠躬上香,又从随身带来的黑皮箱中取出个物件,撕开层层包裹的牛皮纸,露出对小臂大小的女俑来,垂髻华服,斑斓美艳。
“六爷生前就说过,之所以要找一对完好的陶俑,是想将来做他老人家将来的陪葬之物,赵某是希望完成老爷子遗愿的,只是不知合不合适?”
询问的眼光投过来,熊老夫人想了想,道。
“既然是先夫的意思,那就开棺吧!”
溪草留意到,一直冷眼观望的严曼青脸色似乎变了变。
两个身着孝服的壮丁上前准备开棺,鸿鹄寺的慧真和尚却站出来反对。
“老夫人,已经念过七遍《往生咒》了,万万不可再开棺,否则逝者灵魂得不到超度,难往极乐!”
熊老夫人听了,面色一白,她是迷信的旧式妇女,最信鬼神之说,把和尚的话当作圣旨一般,当即道。
“那就不要开棺了,赵先生送来的女俑,另用小箱子装了葬在旁边吧!”
溪草冷笑,多亏了赵寅成,她猜想这棺材里头一定有什么名堂,而严曼青请来的这帮和尚,绝对脱不了干系。
这装神弄鬼的把戏,一定是奔着她来的。
见溪草还站在那里,熊老夫人皱眉道。
“云卿小姐,先夫看来是不太欢迎你留在这里,你既然已经来过,就请自便吧!”
溪草道。
“老夫人,赵先生已经澄清了阴阳烛的把戏,您若是不信,何不让人把剩余的烛心剪下来查验呢?”
熊老夫人丝毫没有让步。
“就算那蜡烛确实有问题,也是因你而起,我不希望先夫的丧礼,再出什么差错。”
溪草就不再说话了,赵寅成的话,熊老夫人其实是相信的,可她却把有人在蜡烛上头动手脚这件事,归结在溪草头上,毕竟若不是因为那人想赶走溪草,就不会故意使绊子。
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
熊老夫人并不糊涂,她只是和陆承宣积怨过深,以至于行事失了偏颇。
溪草要是厚着脸皮待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此时严蔓青就显得格外明事理,劝道。
“云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死者为大,可不要为了一时意气,再惹老夫人生气了,太爷嘱咐你来是做什么的?出殡时需要的挽幛纸扎等物,都要有人安排,你要是做好了,也算功德一件了。”
溪草心中冷笑一声,看来后堂也准备了一台好戏,等着她登场了,她从善如流地道。
“那我到后堂去看看。”
超度仪式再次开始,木鱼、磬钹又重新热热闹闹地敲了起来,前来祭礼的宾客依次入内行礼,溪草便悄然退出,往熊家后院去。
刚穿过月洞小门,一只手突然粗鲁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隐蔽的葡萄架下拖,溪草一惊,快速拔出头上抹了麻药的银簪,对方显然是个练家子,狠狠在她手腕处一捏,穴位一麻,银簪脱手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