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丧物事不便进门,夫人交代车先停到铮少爷的小公馆,去那里换了再一齐出发。”
溪草点头,不过想到一会要去陆铮的小公馆,不免警惕。好在有严曼青压阵,他早早把苏青藏妥当了,溪草看那素服宽大,索性把衣服套在旗袍外,倒也省事。
几人重新上车,为了方便行事,严曼青招呼溪草和她上了同一辆小汽车,一路上她快速和溪草交代丧仪注意事项。
“云卿到底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场面,今日要紧的还是先跟着我熟悉情况,等明天大伯母再分给你具体的事务。”
溪草点头,不过从头到尾严曼青都没有提及熊家和陆承宣的恩怨,这和她滴水不漏的性子明显不符,只不知是无意疏忽还是故意为之。
于是溪草做出一副惶恐的形容。
“大伯母,我偶然知晓熊家似乎和我爸爸之间有什么误会,不知我一会出现,会不会惹熊老夫人不高兴……”
“怎么会呢?”看少女面上写满了忐忑,严曼青声音亲切,“熊老夫人不是那么没有气度的人,况且不是还有大伯母吗?”
闻言,溪草心中有数,面上却还是露出感激。
“那就劳烦大伯母了。”
“都是自家亲戚,何须这样客气。”
说话间,熊府已经到了,陆铮从前面那辆小汽车上下来,和心腹阿福分别给严曼青和溪草拉开了车门。
彼时府外白幡飘摇,檐角白纸灯笼一字排开,显然里里外外已经布置妥当,只是——
溪草瞥了守在外面的人,眉头一皱。
熊仁训在华兴社九位大佬中排名第六,本来也有和其余势力一争高下的资本,可自他失了子嗣,逐把心思都放在了华兴社明面上的经营上,成了纯粹的生意人。
起初也是好的,失了权,有钱照样能使鬼推磨;可不巧近几年织纺生意全被洋人垄断,华夏土布完全没有生存空间。
和其他兄弟比起来,熊老爷子的日子并不好过。
比如现在在熊府撑门面的,都是当年跟着熊六爷退居二线,投身织纺生意的人,可以说在华兴社完全没有任何话语权。
熊府的管家迎了上来,尤在与严曼青见礼,溪草便见一顶蓝篷小轿从府中侧门抬出,轿帘掀开,走出个裹着小脚,头发略有斑白的老太太,正是熊仁训的遗孀熊老夫人,她见到严曼青便止不住眼泪。
“大太太,我们膝下无儿无女,还是要劳烦你了。”
严曼青亦抹着眼泪。
“六婶客气,曼青从小被各位叔叔伯伯看着长大,做这些事也是应该的。还请六婶保重身体,切勿忧思过重。”
严曼青很会说话,哄得情绪奔溃的熊老夫人逐渐平静,二人寒暄片刻,熊老夫人这才转过视线,见到溪草明显一愣。
“这位是……”
严曼青自责。
“瞧我,怎么就忘记介绍了。正是老四的女儿,前段时间被谢司令找回来的那个丫头。这孩子很是懂事,做事又极为妥帖,得她亲手照料,四弟也醒了。这不,老爷子怕我忙糊涂了,让她来给我搭把手。”
她看向溪草。
“云卿,还不来拜见熊老夫人。”
溪草上前给熊老夫人行了个旧礼,不想她却当即侧身避开,厉声道。
“原来是陆家老四的女儿,这个礼老太婆可不敢当。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老爷更不想见到你。”
“这……”
还没进门就被主人下了逐客令,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目睹溪草上下不得,严曼青面露尴尬,却没有上前圆场的意思。
本来陆承宣没有醒来,陆云卿作为一个孤女,自己尚且还可以为她尽一分心,帮扶左右,结个亲缘;可现在人家的父亲好端端的,同样的事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等为他人做嫁衣的赔本买卖,陆承宗夫妇自然不会干。
女儿的安慰却未能让陆承宣眉间的愁绪消散,他抚了抚溪草的发顶。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都说不清楚,现在熊叔叔又不在了,还能从哪里查证呢?”
溪草却不放弃。
“熊平昌那位怀孕的女朋友最后去哪里了呢?”
陆承宣摇了摇头,陷入思绪。
“本来这是我和平昌之间的秘密,不过平昌出事后,看熊叔叔夫妇那么伤心,我便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他们。得知平昌还有一个遗腹子尚未出生,熊叔叔夫妇也很高兴,可任凭怎么寻找,即便你爷爷发动了华兴社的所有势力,这位女子却再也没有出现……当时世道混乱,大家最后都猜测,莫不是她一个姑娘家独自上路,遭遇了不测。看着希望陡然变为了绝望,我也后悔告诉了熊叔叔夫妇这个消息,让他们不但承受了丧子之痛,还意外遭遇亲孙之殇……”
陆承宣叹了一叹。
“也是报应,而后我和信蕊弄丢了你,才切身体会到熊叔叔夫妇的痛苦。人这一生,最难受莫不是妻离子散,这事因我而起,你便不要参与了,我绝不允许我的女儿被人欺侮!”
他紧紧握住溪草的手、手背上青筋鼓起,唯恐溪草消失一般。
溪草看他情绪激动,便不好再问,把陆承宣送回房间,又陪他说了小一会话,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书桌前,溪草摊开笔记本,旋开一只墨绿色的德产百利金钢笔,这支笔还是谢洛白送给她的,从燕京到雍州的火车上,嫌她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实在慢得突兀,便把胸前口袋别着的钢笔取下来递给她。
“用这个!”
看溪草半天不动,谢司令斜睨她一眼。
“别告诉我你不会用?”
还真不会……
不过输人不输阵,溪草装模作样地拔掉笔帽,一本正经地用握持毛笔的姿势开始书写,却引得对方眉头一蹙。
“你不是会素描么,铅笔用得那么流畅,怎么钢笔就不会用了?”
溪草弄了个大脸红,在活阎王纠正下,总算端端正正写出几个字。可惜到底生疏,这字落在纸上,比起她惯常的毛笔字糟糕多了。写完东西,正要还给谢洛白,他却让她留下来,没事多练几笔。
“都说字像人形,你也不希望混个绣花枕头一包草的名头吧?”
想起那天谢府堂会,谢洛白好笑地看着满满一页铅字打印出的求爱信,声音揶揄。
“这造假之人也颇懂云卿,毕竟好字易仿,丑字难摹,若是用手写字体,云卿只需要露一手便能自证清白,那可就没意思了!”
得,抓到丁点细枝末节都要打压她!
在谢夫人不解的目光中,溪草气鼓鼓反驳。
“我现在已经写得很熟练了,比从前好看多了!”
可想到谢洛白的下一句,溪草又面红耳赤。
“是吗?那什么时候也给我写一封这样的信!”
趁着谢夫人起身,他凑到自己耳边,掸了掸手中的“求爱信”。
“二爷,白天不宜做梦!”
“你上次答应我的画还没有画。”
“那是二爷没有准备好!”
溪草心虚,她提出让谢洛白穿西装入画,谢洛白虽然安排下去,却迟迟没有下文,她也乐得轻松,不想这家伙居然还记得!
“其实已经弄好了,只是这种衣服我不会穿,我看你穿佯装还挺利索的,要不你帮我?”
溪草一副你就骗鬼般的形容,起身告辞。
“不是还有言表哥吗?”
桌上的台灯闪了一下,溪草一瞬回神,她看着笔帽上端的鹈鹕鸟,自责自己竟走神了。
迅速落笔写了几个名字,溪草用箭头在其间勾划理出其中关系,她托腮想了想,却是拨通了谢府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