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达成夫妇吓得不轻,自然怀疑谢洛白给张存芝用了私刑。
听说德意志审讯手段是很残酷的,还有一些独特的手法,让犯人痛不欲生,却看不出半点外伤来,谢洛白从那边留学回来,就被人送了个“活阎王”的绰号,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张达成连忙又带女儿去教会医院全身检查了一遍,结果却令人失望。
“张先生,您的千金身体健康,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像是精神受了刺激,建议去看看精神科。”
市长家的掌上明珠疯了,这对于体面的官宦人家来说,是非常丢人的事。搞不好还会影响张存芝的婚姻。
张达成夫妻没有带张存芝去精神科,而是低调地请了外国的心理医生,来给张存芝做心理治疗。
然而刚有那么一点成效的时候,雍州皇后的票选结果出来了,叶媚卿最终摘得桂冠,孙梦绮惜败,而张存芝,却狼狈地成了三人当中的垫底。
在报纸的同一个版面上,还登了一封道歉信,作者是《雍州晚报》的一位匿名记者,除了表达伪造陆云卿照片,给她的名誉带来损害的歉意之外,更是暗示了背后主谋是某位高官千金,处处都在隐喻张存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张存芝都得面对来自各界的口诛笔伐,诈捐丑闻和诬陷风波,让这位光彩夺目的名媛变得臭名昭著。
连她昔日的闺中密友,都渐渐不敢同她往来,以免带累了自己的名声。
张存芝从此患上了抑郁症,一蹶不振,不再想出去交际,
这朵耀眼的雍州玫瑰,终究还是凋零了下去。
事后,溪草也曾好奇地问过谢洛白,到底在监狱里对张存芝动了什么大刑。
谢洛白风轻云淡地道。
”除了女间谍,我还不至于沦落到拷打女人,我只是把她关在审讯室对面罢了。“
溪草背后瞬间就起了一层寒粒,她刚刚落入谢洛白手中的时候,也被迫参观了一场开膛破肚的盛宴,那血腥的画面,至今想起来都胆寒,更别说张存芝整整忍受了一个礼拜。
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孩子都会崩溃。
谢洛白虽然没有伤害她,但已经毁掉了张存芝这个人。
这不是温柔,而是残忍。
张存芝倒霉溪草当然高兴,可同时她忍不住换位思考。如果有一天,是我背叛了谢洛白,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她不敢往下想。
相比这个让她心惊肉跳毫无安全感的男人,梅凤官带给她的,却截然不同。
和梅凤官的接触当中,她似乎又渐渐找回了幼时的心动。
那些拼凑起来的美好碎片,是溪草苦难生涯里最珍贵的东西,她越想靠近这点温存,谢洛白对她来说就越发成了威胁。
明明最初的出发点只是交易,可谢洛白却似乎已经忘了这一点,他开始对她表现出过分的支配欲和占有欲,这让溪草极度反感又恐惧。
男人和女人之间,一旦生出复杂的东西,就会变得很麻烦。
只有尽快证明自己的价值,掌握谈判筹码,她才能摆脱控制重获自由。
据溪草所知,谢洛白在蓉城一直和西北军阀潘代英有地盘纠纷,谢洛白的部队近来刚刚消灭了潘代英一个旅,把他的势力赶到了江对面,想来是有闲工夫考虑陆家的事了。
因此,趁大家一起坐在玫瑰园里喝下午茶,谢夫人又午睡的间隙,溪草就问。
“二爷,陆家那边,我现在应该可以派上一些用场,你若有什么吩咐,可以让我试一试的。”
谢洛白悠然搅动着咖啡,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小丫头的眼神,活像只盯着羚羊的小豹子。
他一直觉得女人是该被放在羽翼下庇护的角色,可是溪草不一样,她有利爪和獠牙,她不要宠爱,却要平等和器重,她喜欢冲锋陷阵。
看来。她磨练得差不多了,已经迫不及待要上场狩猎了。
谢洛白就笑道。
“华兴社的九位元老之一,熊仁训最近因肺炎入院,想必快不行了,我想陆正乾恐怕连讣告都拟好了,等熊仁训一死,他手中掌握的织坊马上就会空出来,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溪草跟着唐双双学习期间,已经把陆家的底细摸了个大概,闻言她仔细分析道。
“熊老爷子和夫人伉俪情深,尽管他们没有孩子,熊老爷子也不曾娶过姨太太,听说熊老爷子已经立好了遗嘱,要把这些产业留给夫人,但据我所知,熊夫人是个典型的旧式妇女,并没读过书,恐怕是无法管理的,所以陆承宗父子,一定会想办法征得她的同意代为打理,甚至说服她,将织坊卖出投资别的产业,毕竟咱们华夏织业已经没落了。”
他的小丫头,真的是很聪明。
谢洛白笑盈盈地望着她,目光满含欣赏。
“说的不错,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那么二爷想要什么?”
谢洛白就道。
“你不是曾对傅钧言说过,陆太爷有意开办纺织厂吗?傅家可以从英国搞到新式的织布机,但我并不想为陆家做嫁衣裳。你要想办法说服熊夫人,把织坊交给傅家办厂,她作为股东,只分红利,不干预任何事务。”
溪草的表情有点兴奋,谢洛白一番平淡陈述,竟勾起了她骨子里的热血。
“这很好啊!我们华夏纺织业落后,土布都要逐渐被洋布取代了,这一部分钱全被外国人赚走,真叫人不甘心!如果能让纺织业重新活起来,不管二爷是出于什么目的,这都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一定会替你办到!”
谢洛白蹙眉。
“你的前半段话我很赞同,不过后半段是什么意思?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感情二爷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惟利是图的角色?”
溪草尴尬地笑笑,却在心中点头,不是为了侵吞陆家的势力,她才不相信谢洛白有如此觉悟。
“二爷说的,不算什么难事,听说那位熊夫人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这种双赢的合作,我有信心能够说服她。”
谢洛白不得不泼了她一头冷水。
“溪草,话可别说得太早,你大概不知道,其实熊氏夫妻并不是无法生育,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叫熊平昌,和三姨父年龄相仿,两人曾是颇为要好的兄弟,三姨父十七岁那年,带熊平昌开车到郊外兜风,结果出了车祸,车子翻进山沟,熊平昌当场死亡,三姨父吓坏了,竟自己跑了。这件事令陆太爷深感愧对兄弟,毒打了三姨父一顿,提出要把他过继给熊仁训夫妇养老送终,但熊家夫妇无法原谅三姨父,自是断然拒绝了,多年来,也从不肯给他半分好脸色,后来三姨父染上鸦片,社中多数元老都替他求情,只有熊仁训坚持应把他逐出华兴社,你认为这其中积怨有多深?”
溪草哑然。
没想到陆承宣年轻的时候,竟然犯下过如此大错。
看来这件事的确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如果按谢洛白所言,只怕他们“父女”两人想要出席熊老爷的葬礼,都不会受到欢迎,更别提说服熊夫人把自己产业交到她手中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怎么样?是不是后悔主动揽事了?要是做不到就罢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嘴上虽这么说,谢洛白注视她的目光却含着几分笃定。
溪草果然展颜一笑。
“做得到,不过需要给我一点时间。只有做到这件事,今后我才算真正有插手陆家事务的资格,才能替二爷办更多的事。”
正值七月中旬,一进入雨季,雨就淅淅沥沥下个没完,陆公馆院子里的紫荆花被打得七零八落,又被人踩来踩去,空气里都是花瓣甜烂的味道。
为了尽快康复起来,陆承宣依旧坚持每天早晚散步半个小时,戒了大烟的他,有了女儿的陪伴,整个人都焕发着生机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