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草冷笑。
“爸爸,人性难测,历史上为了争权夺位,手足相残的事还少吗?您太仁慈了,要知道,对恶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说出这样的话,不禁让陆承宣微微一愣,表情有点复杂。
“云卿,你变了很多,当初你被我和信蕊养得很天真娇气的,连路边受伤的小猫小狗都要给包扎一下。”
溪草面色一僵,好在陆承宣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她笑了笑。
“爸爸,那时我还太小了,躲在你和姆妈的羽翼下,哪里看过这世间的险恶,这些年,我跟着养父母在社会最底层挣扎过活,看过太多人间惨剧,也就长大了。”
陆承宣的表情就变得难过起来,他已经在佣人口中得知了女儿这些年来“遭遇”,心中又痛又愧,听说她的养父母已死于霍乱,又是无限遗憾,养育之恩,本该亲自道谢的。
溪草怕陆承宣问她以前的事情,抢先道。
“对了,爸爸,我给爷爷打过电话了,他老人家虽然很想见你,但为了以儆效尤,还是只得忍痛暂不相认,爷爷说,若要相见,恐怕得等您将功补过,为华兴社做出事迹来,才能服众。”
陆承宣戒了鸦片之后,头一件想做的事是和女儿相认,第二件便是跪在父亲面前,求他原谅。
闻言,他垂头露出一点失望之色来,苦笑。
“我从前四肢健全的时候,都没有让你爷爷满意过,何况现在是一个废人,还能有什么作为呢?恐怕今生你爷爷都不会再认我了。”
他虽这么说,但溪草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想认祖归宗,好好孝顺陆太爷的。
有欲望就是好事。
“爸爸不要妄自菲薄,您从前或许孤立无援,但现在我回来了呀!我和杜爷爷关系很不错,况且我谢家表哥,如今是大军阀了,有他们支持,咱们家是有实力和大伯争一争的!”
听见女儿居然说出要和陆承宗争斗这种话来,陆承宣担忧且恐惧。
“不行!连爸爸这条命都差点葬送在陆承宗手上,我怎么还能让你去淌陆家的浑水,你安分守己,这辈子过得幸福安康就够了!”
溪草心头发热,虽然是假父女,但陆承宣的爱护却是真真切切的,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亲情了。
陆承宣的温暖,固然让她感动,但他的处事态度,她却不能苟同。
她握住陆承宣的手,坚定地道。
“爸爸,丛林里的狮子,从来不会因为绵羊的顺从而放弃杀戮,越是软弱退让,别人越认为咱们软弱可欺,您看今日的华夏,不正是如此,才落到被列强瓜分的局面吗?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只有奋勇迎战,才有生还的可能!”
明明是清脆悦耳的嗓音,偏偏就像一盆冰水,对着陆承宣当头浇下,让他在残酷的现实中警醒过来。
谢洛白母子离开以后,溪草给陆家打了电话,告知了陆承宣康复的事。
电话那头,陆太爷惊讶无比。
“真的醒了?”
溪草答道。
“嗯,不仅醒了,连大烟的瘾头也断得差不多了,医生说,只要不是刻意引诱,他是能克制住不主动去沾鸦片的,等爸爸再好些,我就带他过来见爷爷。”
陆太爷整整停顿了一分钟,才道。
“云卿,你要明白。不是爷爷心狠,承宣是我亲生的,他捡回一命,谁能比我更高兴,可当初我是放过话的,陆家谁碰鸦片,我就和谁断绝关系,这话,是当着华兴社上下说的,我陆正乾言出必行,为的是以儆效尤,现在重新认他回来,让我怎么服众?”
溪草也明白,黑道做事,不论亲疏,只讲规矩,龙头大佬尤其不能出尔反尔,这样的行事,底下人就会不服,从而失了威信。
何况陆太爷别的方面不说,在带头抵制鸦片上,确实是全力以赴的。
溪草表示理解,也很佩服他大义灭亲的决心。
“爷爷,我懂,这是底线,也是原则。正因您的以身作则,华兴社才能在大烟一事上保住气节,爸爸一定也会理解,但如果今后他能为华兴社做出贡献,以华兴社赏罚分明的规矩,是否可以算是将功抵过?”
陆承宣身为黑道大佬的儿子,连枪都不会使,更别说抢占码头、经营赌场了,他估计和街头那些天天抗议的文学青年还比较合拍,陆太爷从来没指望过他能为华兴社立功。
溪草的话,在陆太爷听来,简直是天真又可笑,但他还是不忍寒了孙女的心,于是敷衍地一笑。
“话虽如此,不过老四能养好身体,少让我操几年心,也就够了。”
溪草便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但她知道今后该怎么做了,陆承宣经过这一场死里逃生,总会有些蜕变,实在没有,那也没关系,她会做他的幕后枪手。
陆太爷又道。
“我虽然讨厌洋人,不过现在看来,老大请的那个英国医生还成,也算是对你爸爸有救命之恩了,一会我让人送十根金条去他府上,权当谢礼吧!”
溪草面色一凛,不动声色地笑道。
“是该好好感谢卡尔医生的。”
挂了电话出来,卡尔还等在客厅里,溪草每次请陶素茹来给陆承宣看病,都有意防着他,卡尔只得就在客厅里喝喝咖啡打发时间,所以一直也不清楚陆承宣的身体状况。
他之前‘治疗’陆承宣的时候,便判断他没几天好活了,可是等了几个月,陆承宣不仅没死,还真在陶素茹的帮助下戒毒成功了,卡尔端着咖啡的手都有点颤抖。
现在怎么办?他收了陆承宗的钱,是答应要“好好治疗”他的弟弟,让他顺其自然地离开人世,而不是让他起死回生的。
“卡尔医生,雍州,你不能再待下去了,走得越早,对你来说越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