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不会打,溪草便按他说的做,出了五六轮牌,她果真没有出局,于是牌桌上的小姐们,说笑声渐渐小了,目光都有些锐利起来。
溪草感激地看了那男人一眼,他也对她点头,似乎觉得这样交流不方便,就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了,假作饮酒观战,其实暗中指点她打牌。
一局终了,溪草居然赢了,众人的面色变得难看,那男人与她对视,微微一笑。
第二局开始,男人依旧指点溪草出牌,她身边那位小姐却发现了,猛然起身捉住男人的手,纸牌散了一地。
“好啊!陈堂风,可被我逮着了!你居然暗中帮她作弊!”
众人便跟着七嘴八舌地声讨起来,那个叫陈堂风的男子起初有些难堪,后见她们紧咬着不放,干脆沉下脸,抢白道。
“陆小姐第一次打扑克,根本就不懂炸金花的玩法,你们不好好教规则,只会装聋作哑地欺负她,我看不过去帮上一把怎么了?”
几个女人哪里肯依,说话句句带刺,越发难听,陈堂风到底一拳难敌手,和女人拌嘴又显得没有风度,气愤地拉起溪草。
“陆小姐,进去吧!和这些不讲道理的人玩有什么意思!”
溪草被他拽进客厅,低头看着陈堂风握住自己手腕的手,轻轻扬手挣脱。
“陈先生,我这人并不新派,请您注意一点分寸。”
陈堂风脸色微红,连声抱歉,两人隔着一张桌子落座,溪草才轻声道谢。
“刚才多谢了,害陈先生和朋友们闹了不愉快,是我的不是。”
女孩笑起来,嘴角像是恬静的弯月,眼睛里有水光在流动,陈堂风看得出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没有的话,其实我出身商人家庭,和这些官僚之后也玩不到一处去,应酬他们着实令人厌烦,不如在这里躲躲清净。”
说着,就和溪草聊起家中做的舶来品生意,意大利的时装、瑞士的钟表、英国的枪牌自行车……说到高兴处,似乎想起什么。
“对了,我回车上拿点东西,请云卿小姐等一下!”
溪草点头,目送他的身影走出客厅,慢慢摇晃着淡粉色的香槟,玉兰刚端来蛋糕,陈堂风就夹着个黑色皮包进来了。
他从皮包里取出个盒子递给溪草,上头印着烫金的洋文,还用金色缎带系了蝴蝶结。
“这是从法兰西进口的口红,刚巧带在身上,送你做个见面礼,一点小东西,希望你不要拒绝。”
男人搔搔头发,笑得有点腼腆,溪草还没伸手去接,陆良婴和几个女伴却也进来了,一眼看见,酸溜溜地打趣。
“哟,夏奈尔五号呢!听说先施公司要到后天才上货!这么紧俏的礼物,恐怕没我们的份吧?陈先生。”
陈堂风就有点尴尬,但似乎又不愿让场面变得难堪,只得从包里另外拿了几支口红出来。
“怎么会呢?自然是见者有份。”
几个小姐高高兴兴地接过来,拆开包装盒,陆良婴甚至取出面镜,在嘴唇上试了一下颜色,回头嫣然一笑。
“这颜色真不错,很提气色,陈公子挺有眼光嘛!”
陈堂风显得不太情愿,掩嘴对溪草苦笑。
“本来不想送她们的,真会挑时候。”
溪草垂目微笑,轻轻摩挲着口红黑丝绒般的壳子,趁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候,悄悄拧开,拇指在口红那丝滑鲜亮的膏体表面抹了一把,又不动声色地合起外壳。
溪草出院回陆公馆,谢洛白人虽不在雍州,却打电话派了两个副官,三辆车,十个护兵一路护送,搞得路人都纷纷侧目,玉兰很是兴奋,溪草却觉得实在像土匪头子出巡,很不自在。
这样的架势,也吓到了陆荣坤,此前探病被拒的那点怨怒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忙殷勤地吩咐下人给溪草拿行李,打扫屋子。
等谢洛白的人离开,溪草这才察觉出陆公馆的异样来。
客厅里蒂凡尼灯换成了水晶吊灯,海派红木沙发也换了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小偏厅里,更是添了两张新的麻将桌。
陆荣坤整个人眉飞色舞,似乎心情很不错,而曹玉淳更是穿了新做的缎面绣花旗袍,领口处的梅花扣上,镶嵌着成色不错的玉珠。
这太反常了,按理说,陆家最近应该很倒霉才对,哪有闲心和闲钱享乐呢?
正思索着,厨房的刘嫂来找曹玉淳,
“夫人,今晚是不是就按之前定下的单子置办?”
曹玉淳点头,很大方地拿了五十块银元给她。
“没错,点心、水果都得是最新鲜的,去外头请个英国厨师来摆盘,还有,柜子里那些香槟也不好,你重新去买,要高级货!若还缺什么都只管办,钱不够再来领就是了。”
刘嫂答应着下去了,溪草状似随意地问。
“婶婶,这是要办宴会吗?”
曹玉淳向陆荣坤抛了个媚眼,笑得有些得意。
“可是呢,倒忘了云卿这些日子在医院住着,还不知道!是你叔叔提拔到警备厅里做事了,任督察处处长,才走马上任,哪能不请一请厅里的长官和同僚呢?刚巧咱们云卿痊愈归来,也是双喜临门了!”
溪草如遭雷掣,好不容易陆荣坤被降职,她眼见离痛打落水狗又近了一步,怎么才进了趟医院,这无耻之徒不仅官复原职,还高升了一级!
她当然未流露出一丝愤恨,反而装得一脸惊喜。
“真的吗?那可真是个好消息!叔叔这么能干,一定是得了新任厅长的赏识吧?”
陆荣坤满面春风,笑而不答,借口要去打电话邀请同僚就离开了,曹玉淳也语焉不详地敷衍了她几句,就去盯着佣人布置客厅了。
溪草于是明白,陆荣坤升官的内幕,不能让她知道。
上楼去看陆承宣的时候,她悄悄嘱咐玉兰。
“陆家人很不对劲,最近我们得格外小心。”
华灯初上,陆公馆将所有的灯都开了起来,照得地板如西洋镜般光亮可鉴,佣人们摆好长桌,铺上带花边的白桌布,骨瓷盘中盛满精致的西点、摆成各种花样的新鲜水果片,还特意找了穿西装的年轻侍者,手举托盘在厅中穿行,以便客人能够随意取用盘中的香槟。
陆荣坤夫妻亲自在门口迎接窦世仁的汽车,又一路陪笑着将这位顶头上司和他的太太迎进厅里打麻将,溪草捧着高脚杯,状不经意地观察着窦世仁夫妇,觉得他们对陆荣坤的态度不冷不热,不像是格外器重他的样子,甚至言语里还有几分夹枪带棒。
她心中就有了数,听何副官说,警备厅的新厅长窦世仁,其实是督军的人,不卖这个面子给陆荣坤也很正常,那么能跳过他将陆荣坤提拔上来的,恐怕只有市长张达成了。
可是,陆荣坤又是怎么和张达成扯上瓜葛的呢?
她越是想不通这一点,便越觉得放心不下,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盘旋。
“云卿,一个人闷着干什么?快过来和咱们打扑克呀!”
溪草抬头,竟见陆良婴在花园里,隔着半开的玻璃窗招手叫她,满脸堆着轻笑。
陆荣坤两口子陪着窦世仁打麻将,警备厅里的其他同僚也在牌桌上厮杀得水深火热,没了多余的牌桌,陆良婴便命人拆了几副新扑克牌,招呼年轻的公子小姐们玩。
上次杜文佩的事,陆良婴应该恨死她了,这会子看她落单,却主动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