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草接着道。
“陆四爷的鸦片不是不能戒,但陆铮找的医生,在用一种饮鸩止渴的方式治疗他,如果我有更好的法子,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虽然已有多年未见,但陆承宣毕竟是傅钧言的姨父,他和已故的小姨从来都很疼他们这些小孩子,甚至还送过他英国定做的儿童自行车,扶着后座教他骑车,跑得满头大汗的场景,傅钧言想起来,就有一丝温暖与愧疚。
如果真有希望,他却眼睁睁看着陆承宣死去,那这辈子都要良心不安的。
看出傅钧言目光里的动摇,溪草又补充。
“傅少,我知道我其实是个外人,没立场说这种话,但陆四爷毕竟是你的姨父,二爷冷血无情,利益至上,或许会袖手旁观,但傅少你却不同,你是个重感情的人,所以我才找你。”
傅钧言心中早已松动了八、九分,听了溪草对他的肯定,心血上涌,不由笑叹。
“你和姨父非亲非故,都能竭力相救,我如果再不答应,岂不是连人都不是了?”
但他马上又担心起来。
“我是没什么,可如果姨父真的清醒过来,你的身份……“
陆云卿对陆家人来说很陌生,即便怀疑她的来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揭穿,但作为生父的陆承宣,怎么可能辨别不出自己的女儿?
陆承宣死,她就是如假包换的陆云卿,陆承宣活,她冒名顶替的事却有可能败露,陆家别说饶不了她,连谢洛白,也要惹上麻烦。
溪草何尝没有想过?
不肯告诉谢洛白,就是怕他不会同意自己做这种傻事。
九年前,她亲眼目睹阿玛被逼人上绝路,吞枪自裁,却只能被家奴抱着逃离王府,那种悔恨和无力感几乎让人绝望,如今的陆承宣,就算要承担风险,她也无法漠视他的死亡。
“先把他的命保住,至于别的,到时候我再想办法。”
又过了几日,吴医生帮溪草拆掉肩头的绷带,观察了一下伤口处的结痂,笑道。
“恭喜你可以出院了,陆小姐,记得要少吃酱油、辛辣,才不容易留疤。”
溪草道谢,吴医生又交待她外用伤药用法,趁副官去办理出院手续的空挡,刻意压低的语气含着点欢喜。
“我同学那边,戒烟用的保证是损伤最小的法子!只是他的钻研角度新奇,没有多少人肯尝试,如果陆小姐愿意,他是很乐于帮助你们父女的……”
溪草听了,顿时激动起来。
“有几成把握?”
“保守的说,也有五成吧!”
溪草非常开心,五成已经足够多了,即便只有一成,她也要试。
“只是,治疗过程他需要亲自操作,他是个学术狂,倒不怕死,可这事毕竟是我引荐的,若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住他。”
吴医生的意思,显然是担心那位同学冠冕堂皇地去陆公馆给陆承宣看病,会惹上麻烦,溪草也能理解,这两位医生能够答应医治陆承宣,她已经感激不尽,万万不能拖累人家。
“您放心,这个我来想办法,二位的安全,我用性命担保!”
吗啡?
这东西溪草虽不是太熟悉,倒也并非没有听过。
当年王府里的老福晋病入膏肓,疼痛难忍,小姨宣容就带了西医进府,给她注射吗啡,一针打下去,老福晋立刻就不哼了,倒平稳地睡了过去。
当时阿玛喜不自禁,不断感叹西药神奇,可惜老福晋最终没能多熬上几天,人就去了。
溪草潜意识觉得,小姨和老福晋母女连心,若真是救命良药,怎么会到了那步田地才拿出来?
何况陆铮推荐来的医生,想必也没安了好心。
于是第二日早上,溪草趁吴医生来给她复查的机会,假装不经意地聊起来。
“我这几日闷得慌,和几个护士小姐聊天,倒存了个医学上的疑问想请教您。”
吴医生已经知道陆云卿是谢司令的表妹,谢洛白虽然回去了,但他派在医院的护兵可是一个没少,把个病房如同金库一般把守着,就可见他在这姑娘身上的用心不同寻常,所以她问什么,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含笑道。
“陆小姐有这份好学的心,真是极其难得,我若能解答,那定是知无不言的。”
溪草便假装好奇地笑道。
“我听人说,有种叫做吗啡的西药,神奇得很,哪怕再折磨人的病痛,打上一针,也能立即就好,正巧这几日肩上的伤口隐隐有些发疼,想问问吴医生,看能不能给我也开一些?”
吴医生听了,勃然变色,连给她换药的动作都停了。
“小姐听谁说的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吗啡这东西,也和鸦片一样,是从罂粟里头提炼出来的,都有极强的成瘾性,只因止痛效果奇佳,所以偶尔用做安定剂来缓解重症病人的痛苦,对于病症本身,却无疗效,若用得过量,产生了依赖,轻则恶心呕吐,昏睡麻痹,重则神经错乱,甚至致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医院是不会用它的,小姐若为了缓解这点小伤小痛,动用起吗啡,那可是因小失大,谢司令若知道了,还不拆了我们医院?”
溪草心头震惊,追问。
“照这么说,用它来戒除大烟瘾,岂不是存心害人了?”
吴医生沉吟。
“这个倒有些争议,吗啡的毒性,好歹比鸦片小些,前者犯起瘾的形容,也没有后者那般六亲不认,所以英国有人提倡用它做替代品来治疗,但我个人认为,不过是把鹤顶红换成砒霜,殊途同归罢了!真要为人着想,不该用这种方法。”
溪草于是就明白了。
吴医生说的弊端,陆铮心里只怕清楚得很,同样是毒药,注射吗啡却是被医学上承认的医疗方式,她即便到陆老太爷面前告状,也站不住脚,到时候被那人反咬一口,更糟糕了。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眼睁睁看着陆承宣被这种慢性毒药腐蚀,走向死亡?
这些日子照顾陆承宣,这个男人没有一刻是清醒的,但偶尔梦呓,念叨起妻女的名字,仍会潸然泪下,让溪草想起自己的阿玛,心里就有些不忍。
既然顶替了陆云卿的位置,享受着原该属于她的福利,那好歹也该为她尽些孝道不是?
“听说吴医生您是留学归国的高才生,不知道西洋奉行的戒烟法子里,有没有一种妥当有效的?不瞒您说,我这些话是为家父问的,吴医生若有法子,请一定相告,成全我这片孝心。”
几天接触下来,吴医生的为人,她还是信得过的,此人虽然有些唯诺,但尚存一颗悬壶济世的心。
吴医生有些犯难,陆家乃是雍州黑帮龙头,兄弟之间的争斗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其中水深,不是他们这等寻常人可以涉足,万一卷入黑帮是非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溪草当然知道他的顾虑,当下眼眶一红,咬唇哽咽。
“吴医生放心,你只需悄悄给我指一条明路,余下的我自会想办法,绝不带累您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