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影穿透他的心,梦境结束了。
他在另一个漫长的梦境里醒来。
满目暗红,遮天蔽日的怨念恶鬼,炙热如地狱业火的岩浆。
人间?鬼蜮?无所谓。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忘了自己是谁。
只记得,三百年了,有一把剑杀了他,带走了他的心,他要找到那把剑,让自己的心活过来。
在这个梦境里,他是蒙昧无形的魔魅,以人世天生的罪孽恶业为食,报复这人间鬼蜮。
铸剑池燃烧的火焰里,他闻到了熟悉的血液的味道,看到那个葬身火海的少女。
“想报仇吗?我可以让你再活一年。”
他慵懒轻慢,邪恶又温柔地看着那个唤醒他的残魂,以她的人生再度莅临人间。
这一次,他的名字叫林幽篁。
那时候,他还没有自己的意念和灵魂,只是一团诞生于人心恶念的鬼魅。
麒麟山庄里,这鬼魅附着在以少女的骨皮铸造的美人扇上,跟着死而复生的林照月。
看这璧玉无暇光风霁月的君子,被这人世至恶折磨,在入魔和本心间挣扎,等着他终有一日屈服堕落,化作滋养魔魅的新的恶业。
他漫不经心地等着,忽而有一天,被一声空灵的琴音惊醒。
懵懵懂懂醒来睁开眼,望见一双清冷空灵的眼睛,像雪天交界处一泓清澈的镜湖。
那琴音就像点化精魅的帝流浆。
听到看到的一瞬间开始,幽魅忽而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一点点的汇聚自己的人形。
但当时他还不知道,眼前的人于他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跟着林照月,安安静静地听了十天的琴音,好舒服,好喜欢。
可是,那个人走了。
林照月说,那个人是方士。
方士,他知道的,就是生来注定要杀死像他这样的魔魅的人。
他依旧做着地狱业火里爬回来的林幽篁,秋水在天清如月里,刚刚亲手杀了未婚夫燕双飞。他亲手制造的活死人,奉他的命清洗着整座庄园。
复仇自来是一件格外叫人愉悦的事,可那时候他的心情很不好。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好,罪孽和杀戮也不能让他有一丝愉悦,好像有人剜出他的心,风把胸口的空洞一寸寸研磨。
就在那时候,忽而有所觉,抬眸就看到那个人,隔着庭院的水榭瑶台朝他走来。
好像整个世界都微微一亮,有了色彩。
鹤仙人问他:“如果你是贺九,我才是幻影,为何我在这世间两百年,你才现身?”
他不知道,但现在他知道了。
因为这两百年里,没有顾矜霄啊。
没有能叫他化形的帝流浆。
他是因为那个人,由一团恶念凝聚的幽魅化作人形。
每一次相遇,每一次相识,每一次相见,都叫他一点点复活醒来。
麒麟山庄西苑,他蒙上那个人的眼睛,轻慢似有若无的邪气,诱惑地问:“我是谁?”
听到宁静平和的声音,从容和缓:“你看,墨都滴到纸上了,帮我拿一张新纸。”
像花开时节的春雪,落到脸上甜丝丝的凉。
说来清冷,毫无温度,却叫人眷恋。
那个人回眸看他,清冷无尘的眼眸有漫不见底的宁静,轻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