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笙一想到好不容易回来了,两个人再有机会在一起,她却要嫁给别人……便觉得心里害怕起来,鼓起勇气道:“非得要嫁,你就嫁给我。”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最后一个音还没有发完,脸便被打得偏了一偏,微微正了脸,看向傅芸,将她的另一只手往自己另一边脸上送,“要是这样能让你痛快点,你就继续打。”
傅芸却不肯再打了,“几位将军手下别的不多,大老爷们多的是,凭什么就得嫁给你?是你说让我忘了你的,我已经忘了你了,你又来说这样的话做什么?”
收到他的信的时候,她不恨他不怨他,只怪造化弄人。
现在,她却生出了怨恨他的心思来了。因为他现在的举止,让她感觉受到了轻贱!
她决定跟傅灵瑶去惠府的时候,是在雪地里向他说明的。
而今,又是一个雪地。
只是现在正是白日里,那天是夜晚。
傅笙终是将那件事情说了出来。
“若是你不肯原谅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没有要轻贱你的意思。”
现在看起来四海升平,北境却依旧不甚安稳。北歧对大楚虎视眈眈,时常骚扰边境。
傅笙因为离了京城,心里一直压着不痛快,便将怒火都发到了来袭境的北歧兵身上。跟着两位将军在北歧军里杀了个几进几出之后,在北歧军里有了些名气。
闲暇之余,他便爱去小酒肆里喝上几口。
结果有一天,他在酒肆里喝醉了,醒来的时候,竟躺在一个女子的闺房,女子衣不避体地趴在他的身上,而他身上未着寸缕。
他原本就是北境人,酒量不错,那样的酒,不过几口,醉不了他,喝醉了本来便是一件让他怀疑的事情,是以,他并不打算理会这件事。也决定回去之后把这件事情说给大将军听,让大家都不要再来这酒肆了,以免被人讹。
可那女子便是那酒肆老板的女儿,酒肆老板不肯罢休,拉着他要去报官,那酒肆女儿醒来之后便哭哭啼啼,说是被他占了清白,他要不肯娶她,便要寻了死。
傅笙必然是不能让这事闹到地方官那里去的,便把两人带回了军营。大将军二话不说,便让了娶了那酒肆女。他无法,便给傅芸写了那样的一封信。
他想,既然娶了妻,便不能再误了傅芸。
他以为,大将军下了令,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却没有想到,大将军早就看出了那对父女有问题,不过是将计就计,等他们放松了警惕,再来个瓮中捉鳖。
因着傅笙成天与他们接触,是个容易露馅的,便都瞒着他,直到最后一刻,他才知道那两个人是北歧派来的死士。
可那女人说怀了他的孩子,他又动了恻隐之心,幸好有傅严岳提醒了他,北歧的女死士是不可能怀孕的……
居心不良的人是除去了,他却没有勇气对傅芸说这件事情。
被一对“父女”玩弄于股掌之间,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信了那女子的真心,想和她好好过日子。可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唯一真的,是他把傅芸给弄丢了。
他心中有愧,甚至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傅芸了。却总是还想像以前一样和她相处,哪怕她不理他,只要能时常看上一看也是好的。
他不想提起那件事情,觉得那件事情是他毕生的耻辱。甚至觉得,如果让傅芸知道了那件事情,一定会嫌弃他,瞧不起他……是以,大将军在让他把话说出来的时候,他总没有勇气提起。
直到刚才……
傅芸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移开视线,一句话也没有说便甩开他的手离开了。
他到底是放弃过他们之间的感情的,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他都放弃过,生出过要和旁人过一生日子的念头,甚至还这么去做了。
她的心中没有办法做到毫无芥蒂。
接下来的日子,惠袅袅白天都要去宁王府,夜里才会回来,她有很多的空闲时间。不过,自那以后,傅笙倒是再也没出现过了。
春兰和她说起的时候,她一笑置之。也不知他是放弃了,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总之,他不来了,对他们谁都好。
可有时,春兰又会悄悄地跟她说,又看到那个人在她们院外了。只是悄悄地待着,被她发现了便会跑开。
傅芸心头一怔,往春兰所指的地方看去,那里果然有新踩出的鞋印。便对春兰道,“下次他再来,要么打出去,要么告诉我。”
春兰疑惑问她,“告诉你,你亲自来打吗?”
又笑着道:“芸姑,你那烧火棍法太厉害了,会把他打伤吧。”
傅芸默了。刚才那一瞬,她没有想过要打他。
现在想起来,又觉得自己当真没有打他的理由。
那种谁也不知道要等多久的情况下,谁想要重新开始都无可厚非,更何况,他还是被人骗被人利用?
“芸姑,你可别把他打伤了,他悄悄地把我们院外的雪都扫干净了,还总是早早地把我们要去打的水放在院门外……”
傅芸怔了一下,“你倒是会帮着他一起瞒我?!”
脑中却是回想起了十多年前,沈笑一生中最为激动的时刻,还有傅灵瑶痛苦的哭泣声。她想,沈笑是怎么做到毫无芥蒂的呢?
不……沈笑这些年都在与惠逸作对,不可能毫无芥蒂,只是在他心里,傅灵瑶更为重要罢了……
终是在他下一次出现的时候,活捉了他。她只叫了一声“站住”,他便呆在那里不敢动了。
回过头来,看到傅芸走得飞快,忙道:“你慢点走,化雪天路滑。”
又道:“还是你站在那里别动吧,我走过来。”
傅芸:“……”
放慢了步子,看着他大步走了过来,垂着头站在她面前,“我以为你不想再看到我……”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总是这么偷偷摸摸啊……
傅芸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和大将军说?还有小小姐。现在我是小小姐房里的人。”
“你说什么?”傅笙惊在那里,刚才那几句话,分开来每一个字他都是认识的,可合到一起,偏又让他以为在做梦一般。
傅芸翻了个白眼,转身欲走,“不说便算了,我当真是不想……”
“我说。我现在就去说!你等我消息!”傅芸回头,见那人越跑越远,似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种活力,弯着唇笑了。
谁也没有想到,傅灵瑶会在承恩侯府出这样的事情。她与傅笙之间的事就暂时搁置了。
“阿笙哥。我要和小姐一起去惠府。”
雪还未化,月下的人立在雪地里,眸光坚定。
“换成别人也是一样的。”傅笙也心疼傅灵瑶的经历,可……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
“不一样!”傅芸狠下心来道,“换成谁在小姐身边,我都不放心。若不是我那天将小姐一个人丢在那里去上茅房,便不会有后面的事了,就算小姐中了药,昏睡了过去,我也能及时去前面叫大将军或者将小姐带回马车里休息……”
想起那天的事,她就觉得自责,“不管怎么说,我怎么都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那我们怎么办?”傅笙喃喃道。
他能明白傅芸的想法,可是他又不想就此失去她。
傅芸想了想道:“等小姐生下孩子,孩子稍微大些,我们再和小姐说这事。到那个时候,有孩子在,小姐的会没那么伤心……”
如今的傅灵瑶,虽然面上一点悲伤的情绪都不显,可她知道,那只是因为不想让家人因着她更加难过。
傅笙没法拒绝她这样的要求,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气闷。
傅芸捏了捏袖口,“阿笙哥,你再和我说说话呗,讲你平日里看到的听到的事,就和平时一样……”
…………
她想得很好。
可计划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
明明处处小心了,傅灵瑶还是在生下孩子一个月后撒手人寰。
她永远都记得傅灵瑶断气前的最后一句话,“小心皇后。”
想到了这句话背后的种种可能,她觉得后心发凉。
好在两个孩子都很听话,吃饱了会安静的睡着,只不时地咂巴咂巴嘴,小少爷咂巴嘴的样子还没有小小姐有力。
她有些嫌弃,这还真不像是傅家的孩子,尤其那双眼睛,和惠逸一个模样。倒是小小姐,长了一双和她家小姐一样的眼睛。眨开来水润润亮晶晶的,好似夜空里最明亮的星辰。
不过,也就嘴上嫌弃两句,心里对他们的喜爱是没有差别的。
她待一会,便走到院中去遣人探情况,大将军府应该得到消息了吧,人怎么还没来?
终于等来了傅笙。
近一年的时间,傅笙的模样变了些,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阿笙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两位将军呢?”
看到傅笙的神色,傅芸的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傅笙不敢看她,“阿芸,我们只能带走小少爷。”
傅芸呆住。
他又继续道:“圣上把两位将军贬去了北境,即刻便得启程。我们……”
他顿了声,别过头去,不敢去看傅芸的目光,“我们只能带走小少爷。”
没有说出来的话,两人心里都明白。
傅芸看了眼健壮的小小姐和瘦小的小少爷,惠府会放弃小少爷的原因便能猜得一二了。
她冷声笑了笑,“那便把小少爷带走吧,小小姐有我在。”
傅灵瑶临终的时候便说了,尤其是小少爷是不能由惠逸养的。她是女子,贴身照顾小小姐也是极为方便的。
傅笙又道:“我也会去。”
傅芸怔了一下,“你也……”
“嗯。”他心中忐忑,眸光却是坚定的,“我不放心大将军。我也可以照看小少爷……”
微微顿了一下,他又道:“府里除了看宅子的聋伯,都会去。”
傅芸的心凉到了底。
大将军府形同虚设,这是让她们连一点依靠也没有了。
咬了咬牙,“若寻得机会,我便带着小小姐去北境找你们。”
话虽这样说,两人心里却都明白,这是不大可能的。
既是费尽了心思要将惠袅袅留下来,又怎么会容得她将人带去北境?
…………
起初瑾灵院里还有些小丫环帮忙,可中馈落入苏氏手中,就连傅灵瑶的嫁妆也在里面,她付不起这么多人的月钱,又因着自己终究只是个婢子的身份,无法去争抢些什么。
发现瑾灵院里的一个丫环竟然被人收买了朝惠袅袅的饭食里下毒了之后,她便遣散了瑾灵院里的人,只自己悉心教导着。
原本,还不时地会收到傅笙的来信,和她说一说北境的风光,说一说那里天地的颜色,军营里的趣事。
傅笙的生活很简单,不过就是北境的将军府军营,平日里都是跟着傅恒进出。再不过,便是上战场。
可战场上的可怕事情,他是不会拿来对傅芸说的。就是平日里那些在别人眼里索然无趣的事,他也能反反复复写出一大叠来,寄给傅芸。
或许是他这样的写法让旁人看了索然无趣,他寄的信,都妥妥地到了傅芸手中。
小小的惠袅袅已经会说话和走路了。只是说起话来是叠声的,走路是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要摔倒的一般。
她扑到傅芸的腿上,紧紧抱住,“芸芸姑姑……笑笑。”她嘻嘻笑着,“漂漂!”
傅芸被她说得红了脸,将她抱在怀里,越发地徜徉起北境的风光了。
却没有想到,几年后会收到傅笙写的有始以来的最薄的一封信。
几句寒暄之后,便告诉她,“阿芸,我要娶妻了,是个很美丽的北地姑娘。你忘了我吧。也不用再等我的信了。我会永远留在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