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我们用这种值千金的时刻来下棋……当真是奢侈。”
惠袅袅眨着眼,一脸戒备,“是你说要下棋的……”
不会突然间就要反悔了吧?!
“嗯。只是还缺点彩头。”
“什么……”惠袅袅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什么彩头?”
“失一颗子,喝上一杯。”
末尾的语气微微上扬,似是询问。可惠袅袅抬眼看他面上的神色,便知不容拒绝了。
“好吧!”惠袅袅豪气地应下,“让你见识一下本小姐的厉害!”
宁泽喝了这么酒,总该输给她一回了吧。
宁泽纠正道:“王妃。”
惠袅袅眨了眨眼,“什么?”
“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大将军府里的小姐,而是本王的王妃了。”
他说得很正式,让惠袅袅不由得一愣,而后弯了眉眼。
对。
她已经是王妃了。
“那让你见识一下本王妃的厉害!”
“嗯……”宁泽又笑了,“期待。”
嗯?!
惠袅袅狐疑地眨了眨眼,怎么觉得宁泽刚才的笑,有点点坏坏的味道?
很快她就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了。
接二连三地被提子,她已经只剩下喝酒的份了。
“不行……”她拉住宁泽的手,“你不可以下这里,我不下那里了,要下这里。”
宁泽这一子下去,她十几颗子便没了,要喝十几杯啊。
现在她已经觉得眼前的东西模糊了,再喝……不行,不能再喝了。
宁泽笑着看她,“举子不悔真君子。”
“不不不……”她晃着身子转到了宁泽身边坐着,捧着宁泽的脸,认真地道,“我……我不是君子,我是你的小娘子。”
说完,咧着嘴笑了。
这话显然取悦了宁泽,不过,他依然不肯通容,“小娘子今日是女侠,要让我知道她的厉害。”
“不了……”惠袅袅认怂,“我不厉害,一点也不厉害……不下棋了,我们还是睡吧。睡觉觉……哦,不对……是就寝……”
她说着,站起身来想走,却还没站稳又倒了下来,歪倒在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不行了。我看到了两个宁泽……不对,三个……难不成一个是宁泽,一个是之舟,一个是厉厉?”
看她胡说连篇,宁泽哑然失笑。
“噫,又合成一个了。还是宁泽。”她努力稳住身形,睁着眼,“宁泽……宁之舟……我们去那里好不好?不要下棋了,不要了。我给你亲亲,给你抱抱,给你闻闻……”
宁泽将她抱入怀中,当真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怕吗?”
“嗯?”惠袅袅似乎清醒了一点点,眼睛也越发水润了,倚在他怀里如蒲草倚石,“怕……我怕疼……以前我可没这么娇气……被你养娇了,只能你来负责的……”
“嗯。”自然只能是他来负责!
她嘟着嘴贴上他的唇角,“这样不疼……嘿嘿……好宁泽,就这样好不好?”
长指抚过她在酒气的醺染下分外晶莹的面颊,微阖的眼中带着求恳的神色。
浅尝不欲止。
她脑中的温度比以往都高,他脑中的弦,也比以往都紧,“袅袅,什么都可以依着你,唯独这件……”
惠袅袅原本已经轻轻阖上了的眼,听着这话猛然睁开。幽幽地叹一口气,好似忽然间就生出几分舍身赴死的悲壮来,“那好吧……”
她妥协了,捏了捏宁泽已然发红的耳垂,语气软了下来,摆了摆胳膊,“那你不许再灌我酒了……真是只坏狐狸,被你灌醉了,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虽然已经走不稳路了,脑子还是清醒的,只是借着酒劲胆子大了些,什么话都敢拿出来肆无忌惮地说。
她觉得自己此时定是凛然豪迈的。却不知自己此时此时眼含春波,眼角带媚,娇滴滴的语气,似藤蔓一般向周围缠绕。婚仪的时候,里面穿的是抹胸的襦裙,此时已经换成了青色绣襟的深衣。腰上被一根带子松松地系着。几番动作之下,腰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滑到了地上,衣领已然敞开,露出里面中衣衣襟的边沿,一小截瓷白色的精致锁骨,还有……
还有里面青色的小衣。
宁泽被她舍身赴死的悲壮给逗得笑了起来,淡了几分深尝的意念,却又听到后面那番话,含笑的眸子里涌出危险,抬手拉开她衣上的系绳,“既是狐狸……你可知狐狸都有什么特点?”
“嗯?!”
惠袅袅有些迷糊,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人腾空抱起。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也习惯了,身上突然有些凉意,便往他怀里缩了缩,伸出手臂去环他的脖子。
迷蒙的双眼眨了眨,她不是穿的是青色广袖的衣服吗?怎么变成瓷白色了?宽大的袖摆呢?
红烛努力地拉长了火苗,想要和帐里散出来的温度一争高下。
殿外的一株杏树,是夜箫影在二十年前栽下的,前几日长满了一个一个的被深红花萼托着的粉色花苞,感受到春意暖融,悄然盛开。瓷白色的花瓣尾端带着淡淡的粉色,颤动着展开。
湖边的垂柳,悄然吐出了新叶,在风中飘动。
夜色中风云翻滚,似要下出一场雨来,小鸟从窝里探出头来,闭着眼闷着头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睁开眼发现天还未亮,又缩了回去,扯了几片树叶盖住自己的小窝。
惠袅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飘上了云端,被吓得抓紧了云层。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拉着行礼箱走进了古宅。刚拿起那盒魔鬼椒,便看到柱子后探出了一个厉鬼的头来,小奶狗般地对她眨了眨眼。
不知怎的,手里的盒子便脱了出去,魔鬼椒洒了一地。
她扬唇笑着,视线却模糊了,抬手一摸,脸上竟是湿了。
动了动唇,“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只厉鬼从柱后走了出来,不急不缓地朝她走来,向她伸出手,“袅袅,我来接你回家。”
【正文终】
她还记得傅芷安说过的要收了宁泽的半玩笑话,此时心里纷乱如麻。
她做不到娥皇女英,就算对方是与自己极亲的妹妹也不行。
元佑儿在一旁猜测,“除了之舟,还有谁能让大将军府的人这般动心呢?”
林滢劝阻她继续说下去。
惠袅袅听了她们的话,心里越发地纷乱,只拿眼直直地盯着傅芷安,看得傅芷安心里发慌,而后垂了垂眸子。再睁开,放缓了语气,“芷安,是谁?”
若细听之下,她的话里还带着一点颤意。
傅芷安回过神来,羞哒哒地笑了一笑,“你还记得我们在东宫看到过的那个御医吗?把我当仙女的那个……”
惠袅袅此时哪里还能想到什么御医?
只想问个答案。
“别说什么御医,说你那心上人,是谁?”她努力让自己笑得与平时无异,可就是傅芷安也发现了她面上的僵硬。
“姐姐,你嘴角抽筋了……”
惠袅袅:“……快说快说……”
“哦。就是他啊。”
“谁?”惠袅袅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湖里的鱼吊着胃口的猫,快要炸毛了。
“那个御医啊!”
怎么又是御医?!
一身的毛就要炸起来的时候,猛然反应过来,“你的心上人是那个御医?”
周围传在来元佑儿笑话她的笑声,惠袅袅面色一僵,抬手将她打进了荷包里。
林滢笑了笑,也跟着钻了进去。
此时再看傅芷安,脸羞红了,倒是直面惠袅袅,“你说得没错,在他眼里,我就是仙女,还是个小祖宗!”
惠袅袅一颗心都放松了下来,只要不是宁泽,就不要紧了。无奈地看了傅芷安一眼,这样的事情,不一次说个清楚明白,平白惹得她着急。
“姐姐,待嫁的感觉怎么样?”她费了这么大劲,便是想提前来感受一下待嫁的感觉的……
她咧着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宁王曾让她眼前一亮,不过,只有那个叫张一凡的小御医叫她小祖宗啊!
…………
二月十五日的时候,傅家的几个人都回来了。
看他们一脸喜色,便知道事情解决了。
果然,端王被傅严岳活捉回来,因为谋害太子和武王而被皇帝贬为庶人,私禁起来。不过……武王愤怒之下,打断了他的另一条腿。楚元勋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过,这件事情是有意瞒着皇后的,皇家的丑事,自是对外也不能公开的。是以承恩侯府的人也不知晓。
而不知是谁往承恩侯府里发了纸片,将纾玉的事情写了个清楚详细。
承恩侯府子嗣单薄,魏小侯爷一脉单传。
小侯爷虽然好色成性,却一直没有一儿半女,纾玉肚子里的是唯一的一个,结果因为皇后把纾玉送给了太子,在东宫里给整没了……
这下可好。承恩侯直接把皇后给恨上了。
惠袅袅和傅芷安相视一眼,窃笑。
那些纸片,可都是她们用左手写出来的,然后再由惠袅袅安排人悄悄地丢去承恩侯府。
不过,傅芷安不知道,惠袅袅所安排的,是林滢和元佑儿。这等能让魏后众叛亲离的事情,她们做起来兴致勃勃。还让那些人想查也查不到出处。
承恩侯府虽然没有在明面上与皇后翻脸,却私下里不再听皇后的安排。
皇后见太子等人相继回宫,却不见楚元勋,命承恩侯派人去寻。承恩侯自然是没寻的,回报来的消息也是端王殿下在外有事,要晚些时日才能回京。毕竟,端王不是小孩子,又有野心,许多隐秘的事情,连他这个做舅舅的都不知道,如何去寻人?
皇后也不是全然知晓,只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告诉承恩侯,让承恩侯去寻人。
她心中难安。
明明商量好利用这次机会,她除去皇帝,楚元勋除掉太子和武王的,她这里没有寻到下手的机会,太子和武王也安妥地回来了……唯独她的儿子没有回来。
这几日的夜里,林滢和元佑儿每夜都去宫里弄出死耗子和血迹,让皇后心里更加难安。当然,她们没忘了稍加照顾一下东宫里的玉奉仪。
回来之后,将事情当成笑话说给惠袅袅听。
元佑儿较林滢话多,抚掌叫好,“你不知道纾玉多惨。太子回来之后见也没见她,便夺了她的位分,将她贬为宫人,似恨不得食她肉啃她骨似的,身子骨刚养得差不多,便让她去做最下等的活,你知道让她做什么吗?”
林滢在一旁笑而不语。
惠袅袅刚被两个嬷嬷调教婚后的东西,此时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喝水,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让她做什么?去浣衣院洗衣服?”
元佑儿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浣衣院是惨,不过,她比去浣衣院更惨!”
惠袅袅抬眼看了一下她,不知道宫里哪里有比浣衣院更惨的地方……
前世学历不算高,也是读过几本史的,知道自古浣衣便是宫奴待的地方,天天泡在洗衣水里洗衣服就够惨了,宋以后的浣衣院,更是堪称贵族妓院……
元佑儿卖足了关子,便将纾玉的去向说了出来,“刷夜壶、马桶……这一类的事情,全都由她去做了!”
惠袅袅一个激灵,顿时觉得正在喝的水也带上了一股怪味道一般,真是看不出来,太子那样的人,会给人这样恶趣味的处置……
林滢对纾玉的下场倒不感兴趣,感慨着太子妃对太子太过礼貌疏离了,总是劝他去各良娣良媛昭训那里留宿,平日里对太子说的话,也是场面上的,听不到真心的话,也看不到真心的笑。
她太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当初她对皇帝死了心的时候,也便是这样。劝他去哪里都好,只要不留在自己这里让自己觉得浑身不自在就成。
惠袅袅打了个哈欠,知道她们的下场就够了,人家夫妻之间是不是面合心不合,她可不操心。也劝林滢不要操心。
一个先人,应该放下了,还去管后人房内之事,真是……
她咂巴咂巴嘴,进入了有她家宁泽和厉厉的梦里。第二天还要当个美美的新娘呢!
所有人都回来了,独独端王和跟随端王的人没有回来。二月十八日,宁王府的婚礼如期举行。承恩侯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亲自带人去皇后所指的地方寻人。自然是寻不到的。暗军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跟在承恩侯的身后将那些地方都给端了。
承恩侯一路未察,直到他遍寻无果返京的路上,才突然被暗军擒了。连发出一个音的机会都没给他。
承恩侯府被抄的时候,宁泽与惠袅袅的婚仪已经进行到最后一程了。
皇后带着楚安安盛装前往宁王府,行到宫门处被人拦住,强行送回长安宫,在入夜的时候,迎来了一纸废后的诏书,并被灌下了一碗汤药。
长安宫变为冷宫,皇后身边只有一名宫人照料,身体无力,求死不能。看清楚那名宫人的面容,她心中生出浓浓的绝望来。
一切都在暗地里进行,承恩侯府一夜之间消失。百姓们沉浸在宁王府的喜事带来的欢快气息中,当发现承恩侯府已经空无一人的时候,没有人能说出什么时候发生过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