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宁泽,先是诧异了一下,而后便道:“你怎么在这?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为父先陪你母妃吃四喜鸭子。”
宁泽的目光在那食盒上转了一转,便知母亲是用什么法子支开了宁王。
幼时,倒是时常看到宁王提着食盒,从外面带回来母亲最喜欢吃的四喜鸭子。盒子里还会装着小炭炉,让鸭子到夜箫影面前还是热乎乎的,和刚出炉的差不多。而后,两人便会把别人都遣出去。他曾悄悄地在窗外看着,里面的人有说有笑,最后总是吃到了一处……
可自从宁王带回来那个妾室,母亲打翻了他一起带回来的四喜鸭子之后,府里便再也没出现过这个东西。
看向宁王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怜悯,以为十几年的疏离、失望与情感的消磨,是一只四喜鸭子能换回来的吗?
“父王,如今的四喜鸭子,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味道了。”
宁王皱眉,“莫要胡言!”
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你母妃呢?”
宁泽提着包袱,不急不缓地向外走去,语气平而缓,“和离了,自然是走了。”
包袱一晃一晃的,似是一颗被人提溜着无定处的心,落到宁王眼中,他又觉得那好似夜箫影甩头回眸瞋他时那耳边烦躁的耳坠子,可耳边终是听不到她嗔他时的声音了。这十几年,她也几乎没有再嗔过他,连说的话也只是偶尔必须的几句,但好歹她在他身边,他以为便可以安然地过完这一生,总归她还是愿意和他做夫妻,待在一处的。
手中的食盒顺着骤然无力的指尖滑落,掉到地上,“嘭”的一声,虽未裂开,盒盖却是摔开了,里面切成小块的四喜鸭子洒落在地,不多的汤汁洒开。里面的炭炉也摔了出来,炭火已灭,灰白色的炭灰盖向了触地的鸭子,似想再多给它们留住些温度。
然而,那个会俏笑着问他“四喜是哪四喜”的人,已经真的离开了……
宁王痴痴地念着:“久旱逢甘雨,他乡见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1……”
宁泽听到声响,脚步微顿,回眸便见宁王倚着门栏,缓缓滑坐到了地上,一双臂膀抱住了头。这一瞬,他觉得自己的父亲老了许多岁,明明才四十余岁的年纪,竟已经生出了颓靡之气。
忽然间,很想去见惠袅袅,听她在自己耳边说上几句话,哪怕是如在英武殿偏殿那般斥责他,说些扎心的话也是好的。总好过,想见见不着,想听听不到的难受。
将锦鲤荷包挂在床栏上,指尖一下一下一拨弄着,“成婚之前,你就待在这里吧。”
厉厉坐在床沿,屈着腿,靠着床柱,嫌弃地看着宁泽,“以为这样就能把可爱的厉厉晃晕?做梦吧!看在你要成婚的份上,本厉厉就暂且不和你计较了。”
随后,又扁着嘴忧伤了起来,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他家袅袅,岂不是又要开始度日如年的日子了……他真是天下间最可怜的厉厉……
总算等到了天亮,一开门便看到了站在他屋门口的宁王。
一夜的时间,他已经满面胡茬,通红的眼眶,布满血丝的眼睛,彰示着他这一夜过得并不平和。
宁泽神色惊讶:“父王,你……”微微顿了一下,转了个调,揶揄道,“是走错房间了吧?”
宁王看着他,“你母妃往哪个方向走了?”
宁泽摇头,“她是从窗户翻出去的,我,无从得知。”
“……”宁王深吸一口气,没脸再问儿子这些年是不是在怪他的话,想了一夜,脑中浮现的全是夜箫影的音容笑貌,连他自己都开始怪自己了,将手中的盒子塞给宁泽,“这是宁王印信。交给你了,圣上那里我已经递去了让位奏折,今日起,就由你去上朝。”
说完,好似怕宁泽推脱似的,快速退了几步,转身就走。
宁泽叫住他,“父王什么时候回来?”
宁王的脚步顿住,侧脸看过来,“等找到你娘,她愿意跟我回来的时候也便回来了。如果她不愿,那便不回了。”
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想了想,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教这个儿子的,索性什么也不说了,抬腿便走。
宁泽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原本以为很快就可以见到心里头的姑娘了,却被推了去上朝。
这下可好。父母都走了,他成了无父无母,婚事都要自己操持的可怜人了,也不知那只小野猫是会笑话他还是会心疼他。
…………
惠袅袅今天也起了个大早。
一推开门,便听到院中树上的雪团簌簌地往下掉的声音,芸姑和春兰一个拿着长长的竹竿打着树枝,一个抱着大大的木桶接着雪团。
记得在书中有一桩雅事,叫做“扫雪烹茶”。
落地的雪,惹了地底的尘埃,通常是不用的,所以扫的,一般是高处的雪,比如说梅上的雪,沾染了梅香,自烹出来的自带着一股子沁人的梅香。
拢了那些雪装入桶中,静置些时辰,待到化开,底下会沉着一些细细的如泥沙一般的污浊,便取了上面清亮透彻的部分,烧滚烹茶。
在惠府的时候,她们是不曾做过这些的,成日里忙着生计与活计,还要提防着会不会有人找麻烦欺负她们痴傻柔弱的主子,哪里会这般轻闲?纵使后来她们的主子不再那般傻傻地任人欺负了,偏生芸姑又受了伤,错过了第一场雪。
到现在,总算是能好好地行行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