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准备和芸姑打招呼,便发现了院中的不对。
一个女子正从耳房里将土往院子里运,另一个小心地将那些土盖在院子里原本的土上,又用脚踩结实了。
运土的女子他不认识,十几岁的小姑娘,想必就是宁泽派来照顾惠袅袅的丫头春兰。
外面这个踩土的,他倒是熟识的,她才几岁的时候,便被他买了给他的宝贝女儿做侍女,这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目光落到她的右手上,那里还有没有脱落的痂,面色沉了沉。
回京这几日,忙着述职之事,知道芸姑到过几次大将军府,却没见着人,托人问了得来的消息,总不如他亲眼看过来得清楚明白。只这一眼,便知她们这些年在惠府的生活是如意还是不如意了。
抬步朝芸姑走过去,见芸姑朝他看过来,一手摘下尖笠,弯了弯唇,“小阿芸,还认得老夫吗?”
芸姑感觉到有人靠近,警觉地抬头看过去。
只见那人身形高大魁梧,腰窄肩宽,走路沉稳,踏地有音,给人一种武夫之感。偏生用尖笠盖住了脸,让人心中忐忑。手中还提着的两尾冻僵了的鱼……着实处处透着诡异。
正忖度着自己能不能打过这个人,这个人来意是善是恶,便见那人将尖笠取下,问出了那么一句话。顿时用手捂了面,泣出声来,“大……大将军……”
与当年离京时相比,他苍老了不止二十岁,乌黑的发与髯均已花白,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额上和面容上还有几道深纹,可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脊背依旧笔直,依旧如当年那般称呼她。只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抹了眼泪,笑问道:“大将军为何这副打扮?”
傅恒摇了摇手中的鱼,“给你们送鱼来,自是要做渔夫的打扮。怎么样?我打扮得像不像?”
芸姑抽了抽嘴角,强忍着告诉他这个季节没有人会出去打渔的事实,接过两尾鱼叫了春兰去处理。
不过,她不知道,北境的冬天可长了,将士们时常会去砸几个冰窟窿,从里面捕鱼出来打打牙祭……
傅恒手中一空,便搓手打量起院子来,一双眼睛往主屋里瞟,“我的乖外孙女呢?可在?”
面上的笑意想掩也掩不住,他要在他儿子儿媳见到惠袅袅前先见一眼,嘿嘿。
不过,在听到惠袅袅已经被叫去了前厅,立时僵了笑,“哦……已经过去了啊……”
最终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没见到惠袅袅了……失望之情毫不掩饰。
又觉得在人前露出这样的神色不太好,以后传到自己儿孙们的眼里,还止不住要怎么笑话他,便正了正神色,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让女儿家来做这样的体力活,惠府当真是没男人了!
芸姑猜到他可能会有的想法,笑了起来,“大将军,这是小姐让我们做的。耳房里都是财物,怕被人惦记着出了事,便将一些易燃易损地包了埋到地下。”
当下,便将惠袅袅的想法和傅恒说了一遍。
傅恒神色认真起来,听完后,又得意起来,他傅恒的孙女是耐得住性子的狩猎人!
二话不话,提了提衣袖,便帮着她们一起干活了。
…………
惠逸原本是打算今日将外室接进府中的,却在昨日傍晚时分收到傅家的帖子,只得将接外室的事情押后。听得门房来报,立时便迎了出来,面上带着笑容,似是见到了久未相见的好友。
“十六年了,宗南,我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傅严岳,字宗南。
傅严岳在心里呸了一声,暗骂了一句伪君子,面上却也挂上了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左相大人客气了,京城里没什么好的,若不是我那个可怜的外甥女让人挂念,我们还不愿意回来,北境多好,逍遥自在!盼我们回来的,都不是为我们好的。”
“宗南说笑了。”惠逸心中生恼,面上如常地笑着,无视了傅严岳夫妇身后的两名少年,将目光落到了柳氏身上,“这是弟妹吧。”
只一眼,眼睛便直了。
柳氏之美貌不逊于当年的傅灵瑶,相比之下,柳氏看起来更为娇柔,傅灵瑶……那一脚踢得他至今记忆犹新。
傅严岳娶柳氏的时候,他虽远远地看了一眼,但柳氏盖着红盖头,只能看到她的身段,看不到面容,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柳氏。临安柳家的女儿,果然让人一眼难忘。
傅严岳身形一动,便挡到了柳氏面前,“我们是来看袅袅的,寻个妥当的丫环婆子给内子引路,让她们见上一见。”
惠逸收回视线,微微笑着,“哪里有让长辈去见晚辈的道理,让人去将袅袅叫来见弟妹才是。宗南兄,里面请。”
傅芷安诧异地看着一来二去的两个男子,又看了看傅然,悄悄地站到他身边去,心疼地挽了他的胳膊,抓着他已经握紧了的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唤他,“哥哥,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