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逸却在这时对惠老太太道:“娘,其实,儿子在外还有一房外室,是几个月前一个下官送给儿子的。原本是书香门弟的小姐,因为天灾才家里遭难,没了去处,投奔了亲戚。我见她温柔体贴,又极为知情识理,愿意跟着儿子又不要名分,便将她收了外室。这几月府中烦扰颇多,儿子多去她那里排解,越发感念她的好。幸得老天眷顾,前日刚被查出有了一月身孕。儿子想着,明日把他们接进府里,兴许是个哥儿呢。”
当然,他心中清楚,这是皇后和端王为了先前的事情安抚他而借下官的名义送来的女人,只是不便摆到抬面上来说。若不是苏氏没轻没重地说出这些话来,他倒是想就这么一直在外面养着,不让苏氏不高兴。可苏氏既是这般不识好,他也没必要顾及了。家境富庶些的人家里都是三妻四妾,而他成了一朝左相还十几年只有一房妾室……想想都觉得憋屈。
跳跃得太快,连带着看戏的惠袅袅都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里不由得燃起了八卦之火。
惠逸每称赞那外室一句,便是在骂苏氏一句。等等……不是不能再有孩子了吗?这个外室的孩子,哪来的?!
不过,她没有要将事情挑破的意思。
外室,在外定然是以夫人的身份居之的,到了府里来,是让她继续为夫人还是为妾?若惠袅袅在惠府,因着十几年前的事情,他还要继续摆出一副对亡妻深情的姿态,那必是为妾的,可待到他不再需要如此伪装了之后呢?两人之中必有一人被扶正,是苏氏还是那外室?
她瞟了一眼苏氏,只见她紧咬着下唇,唇上红得都要滴出血来,指甲紧紧抠着袖襕,有一处的线,竟已经被她给抠掉了,袖襕翻卷起来,蔫蔫的,像是夏日里被晒了卷了叶边的绿萝,了无生气。
惠老太太与惠逸忙着讨论那外室的事情,心里高兴,无暇顾及苏氏的心情。后者看向惠萧萧,后者也只是嫌弃地白了她一眼。意味明显。她在这里十六年了,都不曾再有孕,倒是那外室,不过几个月便有了身孕,自然将她给比了下去。
苏氏咬着的唇颤动着,先前还只是提到要给惠逸纳妾室,原来,不消提这事,他便已经养了外室……终是松了齿,轻轻一笑,“定是娘与相爷福泽深厚,可巧了,妾前几日也查出了一月身孕,恭喜娘与相爷双喜临门。”
惠袅袅悄悄收回视线,没有错过她眼中流露出又缓缓深藏起来的绝望,亦没有错过,她道喜时的咬牙切齿。苏氏的心里,当真是有惠逸的,可她的孩子又是哪来的?
再看惠逸的时候,只觉得,惠逸头上的发冠都是绿色的。
惠逸和惠老太太均是大喜过望,当下对苏氏的态度便转好了不少。倒是苏氏神色淡淡的,依旧坚持着不能让惠萧萧嫁去承恩侯府。
惠萧萧急了,“姨娘,不管你答不答应,我嫁定了!我……我和他已经……”
苏氏看懂了她欲言又止模样里的意思,只觉得当头一阵闷响,身子晃了晃。
老太太立时催了惠逸来扶住她,让她坐下,又斥责惠萧萧这话说得不是时候,让她快去使人寻大夫来。同时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惠家祖宗保佑”。屋里惠袅袅已经完全被他们遗忘了。
苏氏反应过来要去叫大夫,忙白着脸叫道“不用了”,而后拉着惠萧萧,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惠萧萧支支吾吾的,好歹把事情给说了一遍。为了要让苏氏答应让她嫁过去,她倒没有如前一日一般将魏赫原本是冲着惠袅袅去的事情说出来,只说事已至此,最好的结果便是嫁过去了。
苏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听得他们急急地唤人去叫大夫,又悠悠转醒,道自己无事,并不需要大夫的。
再想晕却不能晕过去,不得不答应了。
这时,才有人想起了惠袅袅。
惠萧萧得意地抬着下巴对她笑道:“你听到了吗?我很快就是小侯夫人了!”
既然老太太和惠逸都说要知会她一会,那她这样说,也算得上是知会了。
惠逸等人这才想起,屋里还有惠袅袅这么个人。
这会,苏氏倒隐隐有了些得意的意思。
自信地觉得,只要解决了孩子的事,让惠老太太和惠逸待她一如以往,便什么也不用担忧了。她这些年一直都压着惠袅袅,再来一个两个,她照样能应对。对方还只是怀孕,能不能生出来还不一定,就算生出来了,就一定会是个儿子?
可她再要“生”出来,那便真的一定是儿子了。到时母凭子贵,相府夫人的名分是怎么也跑不掉了的。再加上她的女儿成为小侯夫人,以后还有谁敢轻看了她?
惠袅袅懒得理会她那莫明其妙的得意,浅浅笑着,声音柔柔的,“被明媒正娶过去的,那才是小侯夫人,直接抬进府的,那是妾。”
惠萧萧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他要娶我,我自然是明媒正娶的小侯夫人!怎么可能抬进去。”
惠袅袅笑了笑,不说话,只看着惠逸。想必惠逸在此事上,也没有万分的把握,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异色恰好被惠袅袅给捕捉了去。
惠老太太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惠萧萧和惠袅袅之间,她从来都是更喜欢惠萧萧的。十几年的感情天秤一边倒,除了要借惠袅袅的温顺来说些体面话的时候,几乎不会想起还有这么个人。顿时忘了先前对惠袅袅有多满意,唬着脸对她道:“你妹妹还没有出嫁,你就拿这样的话来诅咒她,真是没规没矩心思恶毒。你娘死得早,你竟学成这副模样。不过,你娘也不是个什么好样的,长得狐媚样子,光会勾人魂,幸得你没有得她来教,要是教出来再成为个去勾引人家有妇之夫的,我们老惠家丢不起这个人!”
惠袅袅懂了,敢情他们这是两件事搅在一起在闹腾。
苏氏拒的不仅是嫁女儿,还拒了惠逸纳妾之事,所以闹得不可开交。倒拿她来转移注意力了。
惠逸和老太太就觉得,以惠袅袅的性子,不会不答应,故而只是走走场面支会一声,然后便可以借着惠袅袅再来说道说道苏氏,让她不要善妒一类。对外,亦可称将惠萧萧先嫁的缘由推到惠袅袅身上,将惠家人的干系都撇得干干净净。
而苏氏,早就觉得惠袅袅已经变了样,根本就不可能答应这样的事情,便也有意让惠袅袅过去,气上他们一气,自己得不着痛快,也不想让他们开心。顺带让他们改了主意,不要让惠萧萧嫁给声名这般不好的承恩侯小侯爷。
两方一思量,便在这件事上,倒达成了一致。
为了让惠袅袅到时脾气更大些,苏氏交待了黄桃,先一步惹恼惠袅袅,好让她在松鹤堂里失态。原本黄桃是计划着说一些嘲讽的话的,但想到芸姑和春兰打人的凶狠模样,心里发了怵,便借着这走路的速度来说,好让人抓不着她的错处,又能完成苏氏所交待的事情。
听完黄桃的话,惠袅袅也已经到了松鹤堂外,看了一眼心下不安手足无措的黄桃,目光从躲在外面看热闹的人身上轻轻扫过,在春兰身上微顿,而后提着裙摆跨入了门槛。
屋里的四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老太太坐着,惠逸坐在她的对面,苏氏和惠萧萧站在厅中,两人间相隔有些距离,四人的神色都不好看,在看到惠袅袅进来后,三个年长的都松了一口气,惠萧萧却是得意的朝她扬了扬下巴,引得惠袅袅微微挑眉。不知她在得意着什么。
惠袅袅朝老太太与惠逸福身行礼,“不知老太太和相爷叫我来所谓何事?”
苏氏先一步道:“你是老太太的孙女,从金龙寺回来,应该先来给老太太请安,你昨日便回了,到今日叫你过来请安还不知所谓何事?”
惠袅袅扫了她一眼,心知她是要趁老太太夸赞自己之前便将自己斥责一番,好让老太太断了这个心,更让她心中恼意更甚,做出招惹他们不喜的事情来,浅浅一笑,并不在意,“姨娘,我在和老太太和相爷说话呢,你怎么倒插上嘴了?天天来老太太这里请安,也没见你认真地和老太太学个规矩。我不曾按时来请安,可这点规矩还是知道的,家里的主子们说话的时候,姨娘和仆人不得多嘴。平白惹了老太太不高兴。”又对惠老太太和惠逸道,“平日里,我也不需时常来和老太太请安,那是老太太体谅我体弱,特许了的。”
屋里的人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他们皆知,那不是体谅,而是因为老太太不想看到惠袅袅。
惠袅袅犹自不知,继续道,“再说了,我在金龙寺里病了一场,现在还没大好,若是过来了,过了病气给老太太要如何是好?若不是听黄桃说这里的事情是何等样的紧急,我必是要推辞的,过些日子再来向老太太告罪罢了。”
苏氏的脸色是最难看的。惠袅袅竟然说得她毫无回击之力!
要论起身份来,惠萧萧都能算得上是主子,姨娘虽然不是奴籍,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仆人,却也比仆人的身份高不了多少,算不得主子,在主子们面前自是得恭谨些。
几句话,说明了她不来请安的理由,也把苏氏给埋汰了一番。柔柔的语气和声调,听起来不像是在责骂人,却句句都打在苏氏的脸上。
惠逸不由得对她侧目。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这个女儿和他所知道的不一样。
站在那里,那么安静,只要她不说话,便恬静得如山谷里的兰草一般,即便说话,也是不急不缓,浅浅淡淡的样子,却像是一个高门大户家的金枝玉叶。倒是在一旁露出不可一世神色的惠萧萧,像一个得了些好处就忘乎所以的市井女子一般。
惠逸微微皱了眉,想到这些年,他不曾留意过惠袅袅,家中的这几个人也都是合起来可劲儿地欺负她,却没想到,只这一站,她便把被他们精心培养的惠萧萧给比了下去。
随后,他的眉头又展开,这样正好。大将军府的那群人都回来了,见着这样的惠袅袅必然满意!
这可是他惠逸养育出来的女儿!
老太太闻言满意地点头,从来没有如今天这般觉得惠袅袅顺眼过。
“阿菊,你听到了。这就是规矩。你以后得多学着些,免得再给逸儿丢人现眼。逸儿在朝堂为官,每日见的都是达官显贵,不指着你为他疏通门路,也莫要拉他的后腿。”
惠袅袅不由得抬眼看向老太太。
这老太太,过往十几年都不曾对苏氏说过这么重的话,这会儿竟然对苏氏这么不待见了。
苏氏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吐不出来,闷得难受,绣着菊叶的袖襕上的绣线都快要被她的指甲抠出来了,才开口道:“妾知道错了,可妾断不能答应让萧萧嫁到承恩侯府去。娘,那承恩侯的小侯爷,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还未娶妻,府里便有了好几房美妾……那承恩侯府是狼窝。嫁给他,萧萧这一辈子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求娘能疼爱她一回。”
惠袅袅不得不承认,在对惠萧萧上,苏氏算得上一个用心的母亲。
正如她所说,承恩侯府是狼窝。
可惠萧萧并不领她这个情。
立时不满地道:“这说的什么话?!祖母怎么就不疼爱我了?有那么多小妾又怎么样?左右我嫁过去是正室,是她们的主子。再加上,我还有爹爹给我做后盾,他只要敢对我不好,我就回来向爹爹告状。现在,只是个小侯夫人,以后,那可就是侯夫人,你可不要挡了我的好路子。如果这还不是疼爱,难道嫁给别人做妾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