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袅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将两人绑在一块的红绳,即便他已经承认了自己答应过这事,也没有将她心中的火气降下来,反而越烧越旺。
一阵风吹过,压着红梅的雪飒然坠落了些许,夹杂着几片红梅,带着红梅傲然独立的清香。
宁泽的鼻子动了动,疑惑,香露不是被惠袅袅给吃了吗?怎么她身上的香味反而更重了?
蹙了蹙眉,与惠袅袅拉开了些距离。
惠袅袅被他气得直磨牙,“宁泽!我在和你说很认真严肃的事情!”
她向宁泽走近一步,仰着严肃的小脸瞪着他。
宁泽蹙着眉往后退了一步,“我也说的是很严肃的事情。”
惠袅袅:“……”感觉在对牛弹琴怎么办?
“我很严肃认真地要求你把那些聘礼从左相府搬走!”见这招有用,她继续朝他走近一步,仰着头逼视他。
“嗯!一定得搬走。”宁泽别过脸去,“袅袅,不要离我这么近。”
惠袅袅一脸狐疑,他刚才还好似在捉弄她一般的靠近,怎么这么一会,就一脸嫌弃的模样?
“为什么?”她换了个角度,又站到了他面前。
听他的声音和语调,好似憋着气,再看他此时几乎不能呼吸而涨红了脸的样子,抬起胳膊闻了闻,自言自语道:“奇怪,没有什么不对的味道啊。”
宁泽背过身去,大口大口地呼吸,好似刚才闻到了什么极为难闻的气味一般,甚至不顾形象地用力揉了揉鼻子。
惠袅袅:“……???”
为了验证那气味是不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了,她再次转了个方向,凑到宁泽面前,甚至踮起了脚尖,让自己的额头离宁泽的鼻尖只有三横指之隔。
宁泽怔住,看着离自己极近的瓷白色的光洁额头,一时间忘了呼吸,面色如醺,不知不觉间,头缓缓前倾。
惠袅袅等了几瞬,没见他如之前那般大的反应,疑惑地抬眼看他,却见自己的鼻头与他的唇之间只有了一横指的距离,顿时被惊地连退了两步,“你做什么?!”
那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行为孟浪的登徒子。
她的右手与他的左手,被一根结实的红绳牵在了一起,因着她后退的幅度有些大,两人的胳膊都顺着被红绳拉扯的力道抬了起来,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竟似正在牵手的少男少女。
两人的模样皆是出众的,倒是引来了一阵阵窃笑声。
周围的人倒也“识趣”,都纷纷绕了道,不来打扰他们的“美好时光”。
宁泽被拉得吸了一口气,顿时如吞了苍蝇一般闭紧了唇,憋了气,转过身背对着惠袅袅,重重地咳了几声,才大口大口地呼吸,而后又努力地揉鼻,还是没有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才缓和下来。
惠袅袅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见他上扬的眼角上还带着细碎的光亮,难受的模样不似做假,想表示一下关心,可一想到刚才两人间的距离又觉得有些尴尬,不敢离他太近,纠结了一番后,还是摇了摇手腕上的红绳。
也不知宁泽系的是什么结,她竟解不开……
刚要说话,就听到了宁泽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你用了多少香露?”
惠袅袅抬眼,看着他委屈控诉的目光,倒与厉厉平日里委屈巴巴的模样有几分相似,突然明白,千年的时光为什么会把厉厉变成那个模样了。
来了庆灵山金龙寺之后,她不曾用过香露,对于他的质问,她明明应该觉得委屈生气,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是怎么了?要我用香露的是你,质问我的又是你?你到底是希望我用还是不希望呢?”
她调笑着,眼睛转了转,有意地往宁泽面前走了一步,后者急急地后退了一步,看了看周围,拉着惠袅袅转了个方向,让自己站到了上风口,才松了一口气。
惠袅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晃了晃红绳,“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解开它,咱们各玩各的,你自然就不会难受了。”
宁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素来淡然的他竟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惠袅袅不用香露,他会担心,会郁卒……她用了香露,又让他郁闷得不得不保持距离。
他深吸一口气,因着站到了上风口,入鼻的,是红梅混雪的清香。
心情平复下来,语气也缓和了起来,“那香露,一次只能用一滴。”
一双杏眼无辜地眨了眨,“我一滴也没用。”
晃了晃红绳,“解开解开!香露是你非得给我的,被我喝得一滴不剩,哪里还有?你这人好古怪,不用你不高兴,一身的香露味你还不高兴。我也不想有这味道,到哪里都能被你发现,还被你拿来威胁。既是你找来的香露,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才能把这个像被标记了一样的气味给去掉啊!”
她越说越来气,越说越觉得自己心里委屈。
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里带上了赌气的意味。
其实,她并不讨厌这香露的气味,相反,还很喜欢,觉得很好闻。
厉厉说她身上这个气味以后都去不掉了的时候,她心情复杂。虽然有随时会被宁泽发现的危险,可他已经发现了她的另一个身份,再瞒也没有意义了。而她因着与他将要退婚,也不会再收他送来的新的香露了,又对这香露有些不舍。人的习惯是很可怕的,比如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总是散发出这样的香味,再换成别的,便会觉得别扭。
所以,最终她接受了自己一生都要与这个香味为伴的事实了。
可宁泽这反应和这神色带着质问,让她觉得,好似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一般……
好似……好似……好似她是前世那些把高端香水当成花露水来喷而遭人鄙夷的人一般……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一杏眼里水雾蒙蒙,竟如一池秋水上泛着迷雾一般,“你那天明明认出我了,还一直假装没认出来,这样捉弄我,好玩吗?你以为珍贵的东西,就所有的人非得要有想据为己有的心思吗?你以为我愿意做什么都冒着被你发现的风险吗?还是你觉得我受了你们的恩惠,便如那些一夜之间富甲一方又见不得财物过眼的人一般?不论你信是不信,和你说要退婚之后,我就再没有要用它的心思。我甚至没想带它来金龙寺。”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再这么解释下去,倒像是她极为在意他似的……
他既然这般看扁了她,她又何必要在意他的想法?
不快地扭了扭手腕,连带着宁泽的手臂也跟着动了动。
抬眼见他正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板着脸又道:“我身上这气味去不掉了,左右我们是要划清界线的,你又何必如此磕碜我?把这解开,我们现在就开始划清界线!回京之后,便把你们抬进左相府的东西都抬回去!”
她想,回去之后,还要打听打听哪里有医术高超的大夫能把她身上这香露味给去掉的,否则,闻着这气味,便会心生膈应。
宁泽凝视着她,直到她把话说完,才轻叹一声,按住她解红绳的动作,“我何时说过那样的话?觉得你是那样的人?若真是如此,也就不会把那香露给你用了。”
惠袅袅正在气头上,用力地甩开他的手,不想和再他说话。
傅芷安解释着:“爹爹和爷爷刚回来,哥哥就和他们说要让你们退婚,说是已经见过他了。一定是长得奇丑无比,才会让哥哥这么反感的对不对?要不然,必然是性情极为暴躁的。”
惠袅袅愣了一下,忙道:“不需要舅舅和外公出面,世子已经答应退婚了。”
可这会,傅然已经没了身影,想要拦他已经晚了。
“芷安,你可有办法马上给哥哥送信下去?”
傅芷安摇头,“左不过就几天的时间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答应退婚了更好呀,就算不答应,等到爹和爷爷闹起来,他照样不退也得退。”
惠袅袅快速地眨了眨眼,莫名感觉傅家是个温馨的土匪窝,只是这样的话感觉挺对不住宁王府和宁泽的。
咬了咬唇,事已至此,只得暗自祈祷他们不至于如十五年前闹惠府一般,说去就去。
傅芷安对宁泽做了诸多猜测,真看到宁泽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我……我见过他!”
本以为是奇丑无比或者性情极为暴躁的人,不曾想,是那月光下提着灯笼走来的如仙一般的男子。
“姐姐,你真的要和他退婚吗?他真的答应了吗?若是真的,我便笑纳了!”她那笑盈盈的模样,让人想到了山上想要掳压寨夫君的女土匪。
三人急步走来。
宁泽当先,正听到了傅芷安的话,脚步顿了顿,看向惠袅袅。
却见她抽了抽嘴角,“高岭之花不是想摘就能摘的。你悠着点,别花没摘着,反倒摔了自己。”
傅芷安怔了一下,咧嘴笑得更欢快更像女土匪了,“说得也是,还是性命要紧。”
见她不是认真的,惠袅袅心中松了一口气。
宁泽眼中浮现笑意,几步走了过去,还未开口,便听得女土匪问道:“你就是那天帮我的那个世子吗?我和你打听个人。”
惠袅袅心头一惊,忙看向宁泽。
宁泽眼中笑意更甚,“可是要打听那晚把你从那里救出来的人?”
傅芷安大咧咧地笑着,“正是,你可知道她是谁?家住何处?”
“我记得,你问过她。”
“我只知道她叫惠千秋,误会了她的身份,便没问她住处,这下可糟了,不知道到哪里去才能找到这人了。”
惠袅袅急得手心冒汗。
傅芷安不知道惠千秋是她,宁泽知道啊。
都是那香露惹的祸。
若被宁泽给揭了出来,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半夜跑出去的事情?还去的是青楼?
宁泽留意着惠袅袅的神色,道:“我倒知道要怎么寻到她。”
惠袅袅一双杏眼瞪得老圆,暗自发誓,如果宁泽把她说出来,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宁姚后几步跟上来,听得云里雾里,看惠袅袅没有半点狼狈样,放下心来,就和惠袅袅说话,却见她只是拿眼瞪着宁泽,根本就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
以为她是因着觉得受了冷落而不快,拿肘推了推宁泽。
后者岿自不动,含笑的目光在傅芷安和惠袅袅身上转来转去。
傅芷安欢喜追问。
惠袅袅暗自磨牙,悄悄拉了拉宁泽宽大的袖摆。
一双杏眼水雾雾的,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樱红的唇微微扁着,就像一只在控诉他背叛的小猫。
宁泽别眼看过去,眼中飞速划过一丝诧异,却觉得心里软软的,像一团棉花似的,面上神色如常,在傅芷安的追问下,笑道:“大将军不是回来了吗?让大将军去户籍司查上一查,不就知道那位惠千秋姑娘家住何处了?连她的兄弟姐妹父母家人,也能清清楚楚。”
惠袅袅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悄悄松了一口气,不再理他。
去户籍司查?那不是缘木求鱼吗?她窃笑着。
宁泽哑然失笑,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傅芷安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便没有再就着这个问题纠缠下去。想到自己哥哥的嘱咐,道:“谢谢宁世子出主意,问题也问完了,我和姐姐就先走了。咱们,各回各寨,各找各营。松翠,我们走!”
惠袅袅笑出声来,越发觉得傅芷安有做土匪的潜质了。
这样可爱的人儿,那一世却有那样的遭遇。
越与他们亲近,她便越不能接受他们的结局,哪怕最后是傅家得了天下。
宁姚一直没插上话,这会儿直接过去缠了傅芷安的胳膊,“哪也不许去!哥哥有了媳妇不要妹妹,我今天就缠上你了。你得陪我去红梅林。”
傅芷安如受了惊吓一般,赶忙抽自己的手,“你害不害臊?要不要脸?一个姑娘家家的,缠着我个大男人,别到时候坏了名声要赖我娶你!”
前不久,傅然才告诉她,穿着男装不能和表姐走那么近,怎么宁王府的郡主会这么不在意名声?
宁姚不以为然,“你当我不知道?你也是姑娘家!而且,我要真坏了名声才好,哥哥就不会老想着把我嫁出去了!”
说后面一句的时候,竟带着委屈和赌气的成分在里面。皱着鼻子,眼角下拉,朝宁泽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倒是让傅芷安怔了一怔。
惠袅袅因着她那句“有了媳妇不要妹妹”的话而极为尴尬,“他哪里有这样?”
她可不是他媳妇!
宁姚却是下巴一扬,便向傅芷安告状了,“你看,她还没嫁过来,就已经和我哥哥一个鼻孔出气了,所以,我是被嫌弃的那个,你也是被嫌弃的那个,我们两个被嫌弃的,再加上可怜的松翠,三个人一起吧,不和他们一起腻歪了。”
论嘴上功夫,宁姚素来是厉害的,在军营里长大的傅芷安哪里见过这样的嘴上阵仗?!立时就懵,除了点头,啥子也不会了。
松翠懵了一下,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怜的她,听到宁姚的话,似乎真的觉得自己有几分可怜了。
宁泽和惠袅袅一起,宁姚和傅芷安一起,就她是一个人……顿时情绪低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