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袅袅无辜地眨了眨眼,“那怎么办?绣纹上沾了泥可是很难洗掉的。难道官服破了脏了都不能换还要穿着又脏又破的官服上朝应卯吗?”
芸姑因憋笑而显得面容紧绷,“那也得洗,洗不掉了再去请罪。”
官服当然能换,但需要不少流程,其中有一条,便是要说出官服弄损的理由。
惠逸这理由,如何说得出口?!
芸姑说完便将脸偏向一侧,不忍直视的样子,抬肘掩面,肩头因为无声闷笑而微微颤动。
惠袅袅看了她一眼,不动身色地挡去了芸姑的身形,直直地看着惠逸。
惠逸已经平复下来,又冷静了一番,看向惠袅袅的眸子里,闪出阴鸷的光来。
这个丫头,还是以前唯唯诺诺的模样惹人喜爱,现在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说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事,却总能把他噎个半死。
开口时,声音已然平稳,“听说前些日子,你把苏氏打伤了?”
春兰立在一旁噗嗤笑出声来,见惠逸冷眼扫了过来,收了笑声,却还是无声地笑着。
惠袅袅掩唇轻笑,“哪里听来的笑话?相爷觉得我有打伤人的能力?皇后娘娘还嫌我细胳膊细腿的,风一吹就倒,嘱咐我多补补。”
“既是如此,你且说说,她为何来了一趟便成了那副模样?”惠逸微蹙着眉,往惠袅袅身后看了一眼。
与其说是来拿惠袅袅的,他倒不如说,是来从惠袅袅手里拿芸姑的。
一个下人罢了。
先用芸姑来试探一下宁王府对她的态度。
若真是如惠萧萧和苏氏所说,宁王府不会再插手她的事情,那些东西迟早会进他的库房。
苏氏的眼界太短浅了些,性子太急躁了些。
惠袅袅还未说话,芸姑便从惠袅袅身后站出来,瞪着眼道:“是我打的。”
惠逸的目光转向芸姑,眼中露出危险的光来。
一个下人,在他的面前,竟敢这般强势。
芸姑如今已不是先前那般隐忍,自不会再将惠逸放在眼中,“相爷莫不是忘了十六年前的约定?不得小姐允许,便不能踏进瑾灵院一步!”
惠袅袅按住芸姑,不轻不重地道:“相爷要罚就罚我吧,是我下的令。苏氏强闯瑾灵院,将相爷置于不信不义之地,若这事传了出去,必对相爷不利。”
惠逸心中冷笑:这院子里就这么几个人,你们不说去,还会有谁知道?谁会传出去?
刚准备再说什么,便被一个女声打断,“惠袅袅!做好准备,三天后和我一起去金龙寺。”
院外的人都跑尽了,芸姑依旧站在那里,烧火棍红着的那头变成了灰白色,不再冒烟了,芸姑也还是站在那里。
春兰已经躲到了屋檐下,上下地搓着双臂,芸姑还是站在那里。
她的松松地随手绾着的发已经散开,固发的发簪不知掉到了何处。
冰珠子打在她的身上,打在她的身周,让她的身形看起来是那么单薄孤独。
惠袅袅撑着伞出去,打在芸姑头上,“芸姑,他们已经走了。”
芸姑还是没有反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被冰珠子肆意过的身周,笼罩着一层如烟雾般的悲伤。
惠袅袅转到她面前,却见芸姑已经满面泪痕,悲泣无声。
伞无声跌落,她双手用力,才将芸姑手上的烧火棍取下来,然而,伤敌一千,自损三百,芸姑的右手掌心已是一片黑糊,被取下烧火棍后,连带着一些包着水泡的皮层也被扯落了下来,露出里面清亮的汁液,缓缓渗出点点腥红。
“芸姑,她们已经走了,你很威武,像个女将军。”
芸姑终于转了转眼来看向惠袅袅,眼里的泪水如断线之珠,抬起未受伤的手,抹了一把泪,“当初,我没护好你娘,让她出了事。后来,我答应你娘,无论如何都要守好这瑾灵院,护你们兄妹成人,可我不想让你去看他们丑陋的一面,你又总想着讨好他们,是以我有气也只能憋着。现在……他们只要敢来,我见一次打一次,把瑾灵院护得和大将军府一样牢实。”
积攒了十六年的怒气和怨气,突然间爆发出来,情绪,便有如火山喷发一般不可收拾。
她的声音发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喉口也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不过,惠袅袅将她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个清楚明白。
咽下鼻中生出的涩意,她的声音也微微发颤起来,“好。我们先进屋,以为是要下雨,却没想到下起了冰珠子,得快些进屋驱寒。”
芸姑叹了一声,一面与惠袅袅往屋里走,一面念叨着:“都下冰珠子了,那离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也不远了,今年的雪,竟来得这样早。想必,今年金龙寺后山上的梅花,也会比往日开得更早更艳。金龙寺的后山开了许多的梅,其中有一小片是红梅。你娘,就是在金龙寺后山的那片红梅林里遇到的她的心上人,那时,正遇上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雪是那样的白,梅是那样地红……原本以为会有幸福美满安乐祥和的一生……”
却不想,情深如斯,不过大梦一场。
惠袅袅没有打断她,只将她的话一一记入了心中,随着她声音的起伏,想着那一天,雪是如何地白,梅是如何地红,是否白过了不带一丝杂质的清纯,是否红过了少女春心初动时涩红的面颊?红梅是否因为他们的两情相悦而开得更为红艳?
想着,他们初见时是何种模样,是蓦然间的抬首偶见,还是因为想折同一枝红梅?
想着,她是否能遇上一个让她也觉得与之共渡会有幸福美满安乐祥和的一生的人?
…………
芸姑受伤,自是不能再下厨了。
春兰匆给三人熬了姜汤,又烧了热水让三人都沐浴了一番,而后便做起了厨娘来。
她到瑾灵院来后,鲜少再碰厨房里的活,生疏了不少,忙活了一个时辰后,终是把那几道菜端上了桌,惠袅袅也刚好给芸姑清洗干净伤口上了药包扎好。
春兰一放下手中有些变色的樟子松木托盘,便捂着唇鼻侧向一边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芸姑抬眼看她,“刚才的姜汤太淡了,效果欠了些,一会再熬一次,我伤了,你若再病了,便无人照顾小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