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劲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中年僧人,那中年僧人与庞劲明对视一眼,便垂头单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是小僧的业报。能为王爷鞍前马后,小僧实是振奋始终。”他言语轻柔平顺,沉静如水,容貌亦是慈眉善目甚至有些谦卑,哪里还看得出几年前竟是一名纵横沙场、双手沾满鲜血的贼寇。
自从在襄阳之战中投靠了赵营,本名王继业的永素就被送到了少林寺,明面上拜主持彼岸海宽为师,清修禅道,暗地里却肩负着为赵营监视安置在寺内的德昌王朱由崧的重任。一开始,朱由崧对永素完全不信任,日夜提防,永素虽负责朱由崧的一应起居吃喝事宜,但两人整日对话几乎不会超过两句。
直到后来,永素受寺内风气影响,泮林革音,慢慢对佛法产生兴趣,彼岸海宽对他这名徒弟,也经常开导教诲。曾经一度因落发为僧陷入迷失与痛苦的永素通过参读佛法,逐渐解除了内心的枷锁,接受并正视起了自己新的身份
日濡月染,永素接纳自己,心性亦在潜移默化间转变,进而让如同惊弓之鸟的朱由崧慢慢放下了心防。两人关系间的那层隔阂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而消弭殆尽,永素不忘自己身负的使命,却也能真心实意侍奉朱由崧,朱由崧反过来也将他当成了自己在枯燥清朴的少林寺唯一说得上话的朋友。所以朱由崧那一句“亏得有永素师父”并非虚言,如若没有永素的细心照顾,缺乏生活自理能力且往昔花天酒地惯了的王爷绝对无法在清平的寺内熬过这么长的岁月。
“你们当初信誓旦旦和本王承诺,短则一二月,长则月,必肃清河南贼氛,接我出寺。可谁想,这一等,就是三年。”朱由崧苦笑而言,眼眶都微微泛红。
“小人等接驾来迟,请王爷恕罪。只是天下事,非我等卑贱之人可定,赵帅亦无法在贸然将王爷接出寺置于豺狼虎豹横行之地,均是身不由己。”
朱由崧摇摇头道:“那么你现在来接本王出寺,河南平定了吗?洛阳光复了吗?”
庞劲明稍稍停顿,轻咳一声道:“不瞒王爷,河南尚未称得上光复。但赵帅鞠躬尽瘁,已将湖广经营成安居乐土,绝不容宵小滋扰,今差小人等前来,正为迎王驾去湖广暂居。”
“去湖广?”
“不错。湖广有赵帅雄兵百万守护,安堵繁盛,王爷驾临,可谓锦上添花。”庞劲明郑重道,“另外赵帅在襄阳府内已兴建了王府恭候王驾,虽难比福藩昔日荣华,但供
王爷暂时落脚,想来能得王爷满意。”
朱由崧点头叹道:“赵帅竟然如此用心,这份心意,实令本王感动,不知日后该如何报答?”他生于声色犬马之中,即便在少林寺浸淫多年,但毕竟是客人身份寓居,没有像永素那样剃度彻底皈依佛门,心猿意马仍然难拴。纵使有永素作伴,聊以慰藉,到底还是痛苦大于舒适。好不容易捱到此时得以出寺,又听闻赵当世备极诚意,自是心动。
庞劲明赶紧道:“王爷是帝室贵胄,赵帅及小人等都是帝王之臣子,为王爷做事是应该的。赵帅只恨不能早些扫除贼寇,送王爷回故乡故土,只能如今用权宜之计将王爷接去湖广,已是惭愧万分,只求王爷网开一面不要怪罪,哪里还敢奢求报答。”
朱由崧迎着微雨,仰天慨叹道:“我大明有赵帅如此忠臣,何愁贼寇不平!”
庞劲明续道:“赵帅提督湖广,襄阳襄藩、武昌楚藩、长沙吉藩、江陵惠藩、武冈岷藩、常德荣藩等王府所在皆风调雨顺,周全无恙。王爷此去,自可大大放心。且湖广又近河南,等赵帅厉兵秣马,杀尽了河南贼寇,送王爷回洛阳,也是方便。”
朱由崧心中喜悦,但回顾少林寺山门,口中叹息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在寺里待了这许久,临别在即,却颇有几分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