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如何才能让赵当世回心转意,肯重新放权给惠登相呢?
二人不谋而合,都想到了一个法子——立功。
赵当世很早就在营中立下“唯才是举、任人唯贤”的规矩,也就是说,只要你为赵营立下了实实在在的功劳,甭管你什么出身,都会给你提拔与奖励。最明显了例子莫过于那些从朝廷投顺来的降兵降将。侯大贵与惠登相都认为,只要立下了足够大的功勋,赵当世没有理由不一视同仁。正所谓“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在他们看来,比起吴鸣凤、蒲国义等被逼上梁山的朝廷旧将们,赵当世理应更加信任同为流寇出身的惠登相等人才是。
这也即惠登相为什么一心想找侯大贵做靠山的原因。因为纵观当前赵营的上下人物,能给予自己上升通道以及翻身机会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回到当下,面对侯大贵的冷言质问,惠登相并不慌张,不急不缓说出了自己的解释:“侯帅,拔城之功没有,咱们未必不能立下其他的功劳。”
侯大贵粗眉耸动,瞪着他道:“啥子意思?”
惠登相吸了吸鼻子,一本正色道:“天亮前,有塘兵来报,在县城城楼上发现了宋司马。”
“宋司马?”原本俯身的侯大贵闻言顿时立起身子,语带惊讶,“这贼撮鸟害了郝摇旗,投顺了官军不久,居然就混到了这般地步?”
惠登相摇头道:“我亦疑惑,只怕是遂宁兵缺将,姑且用他。不过当前这并非重点。据那塘兵描述,城上来回巡视那疑似宋司马者脖中绑着一条红丝带,这不就是宋司马的招牌?”
宋司马怕冷人尽皆知,又因脖子细长,故而绑条红带以保暖。侯大贵此前都为此取笑过他多次,这时听惠登相说出如此明显的标志,无复怀疑,点头道:“若果真见着了脖间红丝带,那必是宋司马那贼撮鸟无疑。”说着,略一沉思,原本喜上眉梢的神情顿时又消减不少,“我知你说立功的意思,只是这厮守在城里,要拿他,还不得攻破县城?如此,又有什么两样!”
看着侯大贵一副“你是在拿老子寻开心”的不悦脸色,惠登相摇头道:“此言差矣,攻城难,获宋司马易!”
“怎么个易法儿?”面对有可能到手的功劳,侯大贵表现出了罕见的耐心,强忍着烦躁继续问下去。
惠登相笑着说道:“侯帅难道忘了,咱们军中,还有一张好牌没打出去。”
此一语,惊醒梦中人。
如何才能拿下遂宁?
侯大贵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乃至于与覃进孝合兵后,拒绝了覃进孝联合驻扎在遂宁东端的建议,独自带着老本军前营驻扎在遂宁的城外不远,时刻做出一副要攻打县城的姿态。
遂宁的官兵如他所料,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在期间自城中分出了二百人向东挺进,似乎想要打通东面通往定远县的道径,但给覃进孝毫不留情堵了回去。这番试探吃瘪,遂宁县城的官军便收起了野战之心,专心守城。
雪势越来越大,侯大贵的心也越来越急切。今早他接到消息,说赵当世已率领本部兵马开始朝定远县方向转移,按照预期,不出两日即可抵达定远县境内。所以,想要拔城立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侯大贵此前探了探覃进孝的口风,发现他完全没有攻城的意思,一心想着做好本分工作,确保赵当世等顺利到达定远再去会合。因此,算来算去能用来攻城的兵力,只有自己手下的二千人罢了。
然而,他清楚得很,凭着老本军前营这二千新兵蛋‘子,在这种大雪天别说攻入城内,恐怕连墙垣也摸不到。实话说,得亏此前遂宁官军的佯攻是给覃进孝击退从而心生忌惮,换做官军来自己这边,即便野战,侯大贵也基本没有信心取胜。
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擦肩而过?
正当侯大贵感觉无能为力却又有几分不甘之时,惠登相找到了他。惠登相是前营的参谋,自打白蛟龙遇害、侯大贵暂兼前营千总之职后,他就与侯大贵走得特别近。这一来是因工作关系使然,二来也因惠登相想找个靠山。
此前,中间隔了个软硬不吃的白蛟龙,惠登相还不方便向侯大贵献媚,而今两人形同直属,惠登相便开始施展自己阿谀奉承的绝学。十多年摸爬滚打,能从一介草寇混到现在,对于讨好上级,他还是很在行的。
侯大贵看似脾气古怪,很难接近,在经验丰富的惠登相看来,也不过一个爱戴高帽、爱色喜财的俗人罢了。酒色财气,这类东西,绝大部分人都喜欢,但通过什么方式打中各个人的心坎却大有讲究。
就拿侯大贵而言,惠登相发现此人最是沽名钓誉。明明嗜色如命以至于全军人尽皆知,可他还是时时装出不近女色的慨然模样。故此,惠登相就故意配合他作秀,对剽掠来女子的兵士重罚呵斥并当众将女子们释放,却在晚间差人蹑小路追上那些逃跑缓慢的女子,择其貌美者复掳回营中供奉给侯大贵享用。此举既满足了侯大贵的虚荣心,同时也满足了侯大贵的色欲,可谓一举两得。正是有着这般察言观色的能耐,惠登相才得以逐步取得了赵营实权派人物侯大贵的好感,并慢慢被侯大贵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之中。
早前说过,侯大贵为了巩固地位,一直暗中经营自己的势力。不过赵营旧将中,诸如郭如克、白旺等基本对徐珲死心塌地,他争取不来,白蛟龙、吴鸣凤之流又过于老成油滑,难以放心,所以,他改变策略,开始有意延揽那些归附未久的“新人”加入自己的麾下。这类新附者在营中往往缺乏安全感,希望能有所依靠,这便是他趁虚而入的好时机。有他“赵营二把手”的地位放在那里,自然对后来者有强大的吸引力。
只是一开始,侯大贵并没有拉拢惠登相的意思,主要原因在于惠登相此前的名头太响,侯大贵担心自己压不住他。惠登相也知道侯大贵的顾忌,故而在与侯大贵相处时,有意拿低做小、低眉顺目,对侯大贵的命令几乎可说言听计从。起初,侯大贵还对他有所防范,但时间一久,习惯了惠登相奴颜婢膝的模样,就真的开始放松警惕,认为惠登相的确认清楚了形势,服膺于了自己。这层心防一破,惠登相再接再厉,曲意逢迎,二人的关系从此突飞猛进,形同主臣。
想打遂宁这件事,除了惠登相,侯大贵没有再和第二个人说起过。他日前和惠登相暗地里合计过一次,没甚结果。今日独自再想,也毫无头绪,便想将自己的这个“得力干将”召来再议一番,岂料惠登相反而主动上门了。
帐外风雪甚大,惠登相一进帐随身带入冷气,本来暖和的帐内立刻寒意四散,他将披风上的雪块抖落满地后,毫不夹生地走到侯大贵边上盘腿坐下,直接道:“侯帅,关于遂宁,属下有话要说。”总兵者口语中俗称“帅”,便如已在九泉下的侯良柱生前便被称为“侯帅”。侯大贵也姓侯,虽说面对大众,也装作和徐珲一样,自谦着不接受“帅”的称号,但骨子里其实十分喜欢这份恭维。惠登相是何等人,能将阿谀拍马放在生活点滴之中的事他怎会错过,所以人前仍称侯大贵“总兵”,人后则热切称呼侯大贵为“侯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