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军是大头领的根,他就算死,也不会离开营中一步。”茅庵东是个真性情的汉子,一想到追随多年的大头领有可能遭害,顿时悲愤不已,连眼眶也开始微微变红,“无论生死,他都会死守营中。但几位不一样,没必要陷在这里。”
杨招凤装出轻松模样笑道:“青衣军一入赵营,便是我等的兄弟。坐视兄弟蒙难而无动于衷,禽兽所为。我几个虽说人少,但能尽一份力,就死也问心无愧。”
茅庵东很惊讶杨招凤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慢慢摇头,摇了好多下,接着叹气,又叹了好几声。
杨招凤又道:“呼总兵能让茅兄来劝我们,足见义气深重。我等若拍拍屁股走了,岂不是成了无情无义之人?投桃报李,分当所为!”
崔树强此刻也热血沸腾,大剌剌道:“茅兄,我们决意留下,你也别婆婆妈妈的叫我老崔看轻了你。”
茅庵东怔然看着一脸铁毅的杨招凤与崔树强,实不知这二人的勇气从何而来。过了良久,方才嗟叹:“赵营之强,并非没有来由。大头领与我等若早一日入伙,又何尝会有今日的苦难!”
崔树强“嘿嘿”笑道:“现在并肩而战,也不迟。”
茅庵东点点头,却又立刻摇起了头:“可惜,可惜!事情已经晚了。”
“怎么说?”杨招凤探身上前问道。
“今夜,孔全斌的使者就要来营中最后一次接洽。届时,营中会摆下酒宴接待,大头领以及梁、杨皆会出席。然而梁、杨两个掌控了局面,到那时,大头领只能表态。若是不答应投降,只怕火并立起,凶险难测;若是答应投降,从此就将成为梁、杨二人的傀儡,命不自主了。”说来说去,都没什么好下场,无怪茅庵东会如此沮丧。
“且不知茅兄有何主意?”杨招凤听罢,马上甩出一句。
“我能有什么主意?梁、杨人多势众,我等就算反抗,也只是杯水车薪,翻不了天。”茅庵东说着低下头,神情间很是颓丧。
谁知杨招凤却在此时硬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事尚未谋,茅兄就已然放弃,失败自成定局,怪不得旁人。”
一言既出,引得茅庵东与崔树强同时看将过来。茅庵东眉头拧成一块道:“势已明朗,岂能效那扑火之飞蛾?”
“未必。”杨招凤的脸上早没了起初的疑惑与生涩,在崔树强与茅庵东看来,这时的他,目光深邃如同一个耄耋老者,“我有一策,若成,未必不能反转局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要行此策,一物必不可少。但凡咱们任何一人少了此物,此策都无法顺利成行。”
崔树强与茅庵东对视一眼,摸不着头脑,齐声问道:“什么东西?”
杨招凤眼皮一抬,清亮有神的眼眸里带着难以令人直视的锐利:“胆!”
当下杨招凤吃却一惊,被刺扎了也似飞快缩回手,不过那局促姿态依然给风风火火突然闯入的崔树强看在眼里。
“有,有事?”杨招凤不安地站起身,同时不忘斜瞭那依旧躺地不醒的女子一眼。所幸,外衫已给她披上了。
崔树强故作不见,拉过杨招凤沉声道:“呼九思派人来了。”
“人在何处?”杨招凤一愣,一听此话,很快将之前的尴尬抛到了九霄云外。
“人现在就在外头。”崔树强竖起拇指向后指指,“这人叫茅庵东,居然是我同乡,现在为呼九思的心腹。”
杨招凤对崔树强的话并没有什么吃惊。陕西是流寇兴起之地,很多地方要么不反,一造反往往都是整乡整村一起反的,所以当今诸多流寇头目多有同乡里人。呼九思本就是陕西人,这茅庵东会在他手下更无奇怪。
“他来做什么?”这茅庵东既为呼九思心腹将领,那么说起来在青衣军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如此低调前来,隐秘到杨招凤在帐中都没有听见一丝动静。
崔树强应道:“他是一个人来的,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他对我说,呼九思现在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此话怎讲?”
崔树强面色凝重道:“参谋,你我路上的担心恐怕要成真。听那茅庵东说,青衣军自从在蓬溪分道东行,进入顺庆府后,接连与孔全斌打了好几仗……”
“孔全斌?”
“是。这姓孔的从北面保宁府南下西充、南充,追着青衣军打,青衣军战力不济,给打得够呛,死伤颇多,昨日还新败一场,躲到此间喘息。”虽说一样身为败军之将,但崔树强的眉宇间毫不掩饰对青衣军的鄙夷。即便同属赵营,他还是认为棒贼出身的青衣军不值一提。
而听他这么一说,杨招凤大概想到了呼九思身不由己的来源:“照此看来,莫非青衣军内部有了分歧?”
“狗咬狗、一嘴毛。”崔树强嗤笑一声,“听茅庵东说,青衣军现在不太平。他想让咱们赶紧走。”
“此言何意?”
崔树强回道:“或者说呼九思想让咱们趁早走,他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咱们待下去,也落不着好。”
杨招凤沉吟片刻道:“莫非梁时政与杨三联手向他施压?”能作为青衣军的渠首,单靠资历名望是绝对控制不了局面的。呼九思的实力一直支撑着他保持对梁、杨二人的优势地位,单凭梁、杨两个的任何一个,都不太可能单独挑战呼九思的权威。所以很可能是最近的连败消耗了呼九思的实力,而梁时政与杨三就趁着这个机会跳出来联手反制呼九思。
崔树强点点头,明显赞同杨招凤的猜测,同时道:“我看那茅庵东说话时语气急促、面色焦急,很不安宁,参谋的猜想恐怕八九不离十。”
杨招凤咬咬唇,想了想道:“青衣军三将,我看还是呼九思最为忠厚。他这样通知我们,看来目前营中的情况定然十分危急。不过,梁、杨二人又会对他做什么?”
“他俩想害了大头领,自己上位。”崔树强与杨招凤正谈话,不防帐外又进来一人,那人说话的口吻明显是在回答杨招凤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