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快哉(三)

蚍蜉传 陈安野 3820 字 6个月前

赵当世搔了搔唇上的短髭:“难道说,此去湖广,要走水路?”

昌则玉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目视远方畅言:“蜀道艰难,多指与外部之交通,实则诸如成都等地,颇有浮水转漕之便。大江纵贯而来,支流无数,岷、沱、涪、嘉陵等水皆称干道。其中对于川中而言,又以内外水最为紧要。”

“何谓‘内外水’?”赵当世一头雾水,但也因此来了兴致。

“内水,涪江也;外水,岷江也。除此二者,尚有‘中水’,意指沱江。”赵当世常年在陕豫等地征战,对川蜀的情况不甚明了,昌则玉看出他的不解,认为作为一军主帅,在做决策前不能不对局势有个大致的了解,所以决意先和他解释清楚,“从涪江北上,可至绵州出成都之北,此为内水,要隘在于合州……”

“合州我知,钓鱼城所在,蒙元大汗蒙哥昔日就死在那里。”赵当世好不容易插一句嘴进来。

昌则玉继续道:“由重庆府溯大江、岷江而上,可出成都之南,此为外水,关键在于嘉定。桓温平李势、刘敬宣讨焦纵,皆走外水。”轻咳两声接着说,“重庆往西,再沿沱江北上而趋成都,此为中水,臧熹取广汉,走的就是这一路。”

赵当世虽说不知什么内外水,但地理并不差,加之平时很注重根据斥候搜集的信息绘制简要的山河地势图,所以对于昌则玉所言这些地理名词,都不陌生,甚至都大概知道方位所在。他听了昌则玉的解释,想了一会儿,皱眉而言:“如此说来,先生的意思,咱们可走内水?”

潼川州就建在涪江边上,而现在赵营兵马沿着走的潼水,就是涪江的支流,届时会在潼川州南面的射洪县汇入主干。

昌则玉对于赵当世的敏捷反应非常吃惊,可他并没有表现在外,反而一手抚须,淡然道:“若能走内水,自然再顺不过。”他出谋划策,从来都只出大略方向,或者说是只关注战略层面,至于执行的细节,他不会去费心。一来是自重身份,二来也没那个精力,况且他也知道,总要给穆公淳这样的谋士一些表现的机会,饼虽大,一口独吞,总会撑坏。

一日后,赵营全军进入潼川州。

老本军与飞捷军暂时驻扎在盐亭。盐亭兵少,但赵当世并不打算在这座县城上消费精力。毕竟通过对剑州、梓潼以及江油等地的抄掠,至少当下说来,赵营的军资并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先是盐亭东北面的富村、柳边驿传来军报,郝摇旗与覃进孝两部在那里与孔全斌打了一场遭遇战,互有死伤,孔全斌带兵向北面阆中方向稍稍退却。这一点其实让赵当世感到庆幸,因为一旦孔全斌南下与张令会合,那么接下来的阻力无疑会大上许多。然而现在看起来,孔全斌的用兵还是趋于保守,毕竟到了阆中与王维章靠近,安全系数增加不提,也更容易获得北面洪承畴的支援。

先驱到潼川州的青衣军也传来军情,呼九思与梁时政、杨三数次尝试渡过涪江袭扰潼川州州城,都被张令阻击从而失败。虽然失败,但效果显而易见,呼九思部的主动表现让张令心存顾忌,他只有两千来人,既要守城,又要野战,不免捉襟见肘。后续郭如克带兵支援上来,与青衣军合力强渡了涪江,但只坚持了半日不到,又给坚韧的张令逼回了对岸。不过经此一战,张令彻底抛弃了主动进攻的想法,开始沿江构筑起简单的防御工事,一意坐城。

潼川州是硬骨头,纵啃下来,也不免磕掉几颗牙。此次出川之路,赵当世考虑的只有一个字——“快”。他没有在潼川州打持久战的考虑,他的目光,直接扫向了潼川州南部的射洪。

因为庞劲明适才来报,夜不收探到,在射洪,泊有舟船近百。

昨日夜间落了雪,但持续时间不长,今晨一起,都化作了冰水,一滩一滩,积在各种犄角旮旯里。

一杆丈许大旗迎风立起,招展飒飒,荷矛执刀的兵士们自四面八方会络如川。旗立军肃,九声连珠炮响毕,耀日的甲光闪烁,沓沓的脚步声沉重有如地动,漫无边际的赵营大军从梓潼开拔。

老本军、先讨军、青衣军、飞捷军,赵营四军统共马步近两万。两万人同时移动,对于狭窄的川中道路而言,并不现实。赵当世与昌则玉、穆公淳等议定,青衣军为先锋先行,先讨军后继,再次老本军,飞捷军押后,依次出城。

赵营分道而行之事,李自成算是默许了。赵当世有自己的想法,纵然李自成不许,他也不会顾忌。临行前,闯营的代表田见秀也星夜赶到了剑州城践行。他没有对赵当时说任何挽留的话,只是祝他一路顺遂,从他的口吻,亦可一瞥李自成的心态。

此次转移的最终目的地在湖广,而按照定好的路线,潼川州是头一个需要跨越的障碍。综合特勤司提供的情报,可以得知,目前在潼川州驻扎有两支官军野战部队,一为四川副总兵张令,一为松龙副总兵孔全斌。

张令很早就入驻潼川州城,数日前郭如克还在他手下吃过亏。而孔全斌则是新近从剑州退入潼川州的,现在潼川州的盐亭县以及保宁府的南部县交界处转悠,行踪不定。张令有二千五百人,孔全斌也还有将近二千人,这两人若捏成一股,比较棘手。此外,王维章还带着抚标兵屯在阆中,不过他尚与袁韬缠斗,一时半会儿想来难以抽出手来。

前报呼九思已带领作为先锋的青衣军进入盐亭县地界,先讨军也将出梓潼县境,赵当世才派人催促行军以防与前部脱节,紧接着就听到侧后方一阵惊呼喧哗。

“何事吵嚷?”行军路上严禁随意言语,按军纪,犯者皆斩,赵当世对纪律最为看重,听到吵闹,锁眉恼问。

“中军大旗不知何故,居然从中破成了两半。”伴随在侧的庞劲明小声禀报,“旗高显眼,为众军见,有人认为是不祥之兆,私底下多有口舌,军心浮躁。”

赵当世转头向后看去,果然见不远处,正有兵士匆匆将中军大旗从杆上降下,而周围观看到的军将,多有讶异之色。

“还有替换的旗帜吗?”这事换做谁,都不会开心,赵当世更不例外,“要把影响降到最小,若还有人乱嚼口舌,立刻斩了,不要再叫他在滋扰军心。”

“旗帜还有。何总管已经差人去取了。”庞劲明低声道。

昌则玉就在身边,两人的谈话他听的一清二楚,等庞劲明说完,他微笑着说道:“主公,此大好事耳,应该口耳相传,为何惩处口舌之人?”

赵当世疑惑道:“军未出,帅旗就陨落,如此丧气,何好之有?”

“古语有云‘旗开得胜’,今未战而旗自开,不是喜兆是什么?”昌则玉一捋美髯,摇头又道,“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众目昭彰,主公再怎么掩饰,却如何能塞众军之口?倘若一味威压,军心恐怕反而不稳。不如将‘旗开得胜’之语传扬出去,军心自安。”

赵当世闻言,喜道:“军师所言极是,正该以此行之!”一旁正准备下去揪人的庞劲明听到,也是叹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