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贵打量他两眼,转身离开,边走口中尚道:“送柳总兵与郡主出寺。”柳绍宗怕再出岔子,他又何尝不是。
华清跟着柳绍宗向外走出两步,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侯大贵、庞劲明、王来兴甚至是每一个赵营的兵士。这些人,她没接触过甚至也是头一次见,但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这些人是和赵当世朝夕相处的战友伙伴,她看到他们就倍感亲切。透过他们,她似乎就能看到赵当世的影子,他的英容笑貌,意气风发……
柳绍宗这次带来的人不算太多,一千兵士,五百民夫。他将华清送上早已备好的帷幕马车,当先开路。一千兵士分两列将马车夹在中间,又给民夫们发了铜钱解散了事,将近三千的百姓放在后方由少数兵士看管,散乱跟着走。
车行辚辚,永恩寺很快就消失在了深邃的草木后。每隔一段时间,华清就会掀开窗帷,问跟在车辕边的小竹到了哪里。有时小竹也不知道,只能迈着小步子,跑到前头去问柳绍宗。当确定已经离开褒城的地界,进入南郑境内后,华清才停止了询问。
她没来由的,分外想念起了赵当世。几天前这情绪还没这么强烈,可自打离开了永恩寺,赵当世的身影就一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觉得胸口有颗无形的石头压着也似,压得她喘不上气。
“我这是怎么了?”她不断问自己,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到了南郑,进入官道,马车平顺了不少,华清却感觉不太舒服,想靠着小憩片刻,谁知这时候车外传来了小竹的呼唤。
“怎么了?”她掀帷问道。
小竹向里边靠了靠,对她道:“前面柳大人派了几个人去后面,奴婢这时候向后看,不见了那些一直跟在后面的百姓。”从赵营那里交接来的近三千百姓,本一直跟在后面,小竹生性活泼,最喜左顾右盼,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情况。
“人去哪里了?”华清这时脑袋有些难受,但一想到那三千百姓,责任感还是驱使着她打点起精神。
“不知道。”小竹摇着头说,“要不郡主你问问柳大人吧。可别是百姓们趁他不注意跑了,那他不就失职了?”小竹心地善良单纯,又不明内情,很感激将她和郡主救出赵营的柳绍宗,所以言语间颇为担心他。
“也是……”华清想了想道,“你费费力,再去柳大人那里问问。”
少顷,小竹从前头复奔了回来,华清问她:“柳大人怎么说?”
小竹咽了口唾沫,回话:“柳大人说,百姓速度太慢,延误郡主归城,两边分开,郡主先走一步。”
“这样吗……”华清闻之,尚在思索,马车却在这时候猛然一停,“呃……”惯性几乎令她撞到车门上,好在及时攀住护栏,才免于受伤。
“郡主!”小竹大惊失色,却在同时听到兵士高呼:“小心,有贼寇!”
紧接着,却又闻兵士呼喊:“别慌,不过是几个破落户。”如此一来,小竹本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落了下来。
赵营与官军的交接于五日后的永恩寺,这里位于褒城东北的一处山坳里,清僻幽寂。寺里早没了和尚,只有个摇摇欲坠的枯槁老者仍住在里头。
庞劲明此前来踩点时因怕不吉利影响到交接事宜,故而没杀这老者,这时候眼看着小小寺庙突然汇聚了几千号人,把那老者吓得不轻,躲在角落里哆哆嗦嗦。头戴白色幕离的华清途径时见到了他,心生怜惜,差小竹上去塞了几个铜板,才继续向寺内正殿走去。
此次赵当世没有出面,赵营方面的代表是侯大贵,随行人员还包括王来兴与何可畏。官军那边,照旧是柳绍宗全权负责。
一万石粮草不是个小数目,柳绍宗组织了兵士民夫提前转运了四天四夜,才将它们从汉中押送到永恩寺。现在永恩寺后院一捆捆、一担担的粮秣堆积如山,王来兴带着水丘谈以及一班兵士全力以赴清点着具体数额。
在等待清点结果的这段时间里,面对面坐着的侯大贵与柳绍宗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侯大贵装作满不在乎看着旮旯头的蛛网,不时趁柳绍宗不注意快速扫视他的动静。柳绍宗也故意眼神飘忽不定,其实也在暗中留心侯大贵的一举一动。
二人尬坐了一会儿,华清跨步入殿,柳绍宗眼前一亮,慌忙上去问候:“郡主,你身体安好?”侯大贵在后小声骂了句“龟孙”,也站了起来。
“嗯,无碍。”华清郡主淡然应了一声,并不想柳绍宗想象中那样喜悦激动。
侯大贵快步上来,粗着声音道:“柳总兵,粮草没点完,郡主可还是我赵营这边的。你注意点,别靠太近。”说完,还瞪起了牛眼。
柳绍宗暗骂一声,心中忿忿,但考虑到在郡主前的形象以及交接的顺利完成,还是忍气吞声下来,也不睬侯大贵,对华清殷切道:“郡主,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这里的事就快办好,还请你先到偏殿中稍事休息。”
侯大贵脖子一歪,直勾勾盯着柳绍宗同时吩咐手下道:“带郡主去偏殿,无我命令,谁也不许冒犯郡主一根汗毛!”他久处绿林,这绑票交人一套熟的不能再熟。让柳绍宗见一面华清郡主,是让他安心,而接着将郡主看押起来,则是驱使他老老实实完成交接。
柳绍宗这次来,并没打什么别的心思,主动权在赵营这边,纵然心急如焚,他也只能听之任之,目送华清郡主离自己而去。
粮草的点计费时费力,中间还不断有民夫推着车将剩余的粮草陆续送到寺里,侯、柳二人干坐一个上午,也没等到结果,所以先散场,各自吃饭。
饭中,侯大贵忽然听到偏殿那里一阵喧闹,恼怒道:“谁人在那里聒噪?”
庞劲明作为前前后后的主要行动策划者之一,也随在寺中,他走过来回道:“一个儒生,是何总管手下的,叫什么郭名涛,前面想偷摸到偏殿去,给拦下来了。”
“郭名涛?”侯大贵搔头摸耳,对这名字没啥印象,但考虑到赵当世素来尊重读书人,也不愿动粗,“你让何总管好好管管这厮。总管总管,连手下当差的都看不住,还管什么钱粮!”
赵营六使,亲养司与特勤司长官称“指挥使”,稽察使与教练使长官分别简称“稽查”与“教练”,内务使与钱粮使则都惯称“总管”。钱粮使王来兴与副使水丘谈忙不过来,内务使何可畏便也去帮忙,郭名涛被发配到何可畏手下,这次也随行入寺。他意欲趁隙去见华清郡主,但事不周密,为庞劲明的手下察觉,故而给赶了出来。
郭名涛的风波方罢,寺外来人寻见侯大贵,是老本军后营的把总吴亮节。侯大贵先在心里嘲讽一声“小白脸”,然后道:“人来了?”
吴亮节撩了撩因为汗渍而乱布于额头双颊的头发,喘定了气道:“回总兵,二千七百三十四人都带来了,现全在寺外等待清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