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旺的火器队全军覆没,吴鸣凤带着白旺余部死撑在那里,据最新战情,也伤亡了超过三百人。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扩大,而且防御的阵线也并没有因为赵营兵士舍生忘死而稳住分毫。
“敌军又进五步!”一个塘兵连滚带爬奔到近前,在巨大的紧张压力下,涕泗横流。
“掌盘,得让李延义上。”侯大贵焦急说道,同时看了一眼徐珲,徐珲不做声,该是表示同意。
赵当世咬唇皱眉,踮着脚朝西、北面望了望,侯大贵知道他在想什么,靠近说道:“老韩出去了,咱们这里也得做好准备,否则他那里在卖力,只怕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当世点点头,然其言,说道:“让李延义先出五百人。”留下五百人继续防卫本阵,以备不时。他说完,又道,“差人去后面的张妙手那里,让他上来。”
张妙手有一千五百人在最后方压阵,但赵当世发现,从战事开始到现在,他的部队还向后挪了近百步。显而易见,关系好者如张妙手,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也不得不考虑脱身善后之事。赵当世心里对他的这种行为称不上恼火,但也有些鄙视。
“那孙子恐怕吓破了胆,来不来还两说。”侯大贵冷哼一声,满脸不屑。他对于只会跟在赵营屁股后面捡漏的张妙手部早就看不顺眼。然而形势紧迫,如果万一张妙手真的敢来,即便战斗力不济,终归还是有点用处的。侯大贵不爽归不爽,却也没有对赵当世的命令提出什么质疑。
几个受命的塘兵刚下去,东端突然传起无数惊呼,赵当世以及侯大贵、徐珲等下意识看去,之见远处,吴鸣凤部被生生撕开一个大口子,已经有着七八官军骑兵透阵而出。
吴鸣凤果然挡不住了。
赵当世正在庆幸自己适时派出李延义补上去,孰料不远处李延义部还未动,那头透阵而出的几名官军骑兵中有着五六骑脱离了大部队与乱阵直接奔这边飞驰而来。很显然,他们就是冲着赵当世的帅旗来的。
“这……”赵当世大为惊讶,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与侯大贵、徐珲愕然相对。
离开了纷乱的吴鸣凤部,后阵的李延义又在集中兵力准备出战,这个节点上,那五六骑沿途几乎没有赵营兵阻拦。他们半点顾忌也无,就这么点人,沿路马不停蹄,几个呼吸间就已逼到了距离赵当世本人不足二十步。即便到了这个距离,依然没有赵营兵去围他们,似乎在场的成百上千人,都被他们肆无忌惮的举动惊呆了。
侯大贵率先反应过来,大声疾呼:“保护掌盘!”话音方落,但见那五六骑已然冲入了十步。这时护在赵当世身畔的仅有夜不收数十,其余五百还在二十步外。
赵当世如蒙锤击,呆立原地,此时,五六骑中一金甲将高声叫道:“宁夏总兵祖大弼,来枭贼首!”说话间,已然冲到五步。
眼见对方手中长刀摆起,赵当世面对疾冲过来的铁骑惶然不知何为,说时迟那时快,一人舍生忘死,吼叫着扑到祖大弼的马边,使尽全身气力,死死抱住了马蹄。只听“砰”一声响,那人先飞出去,而祖大弼的战马经此一拦,亦是偏离了原先的位置,从侧里擦了过去。
赵当世分明听到,当距离咫尺战马擦身而过时,马上的祖大弼愤怒地大骂了一声。只在此电光火石间,夜不收以及那五百兵士火速围护上来,将赵当世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个瓷实。
祖大弼见状,未曾再多逗留,引着部下另几名骑兵绕路而去,临走时回眸怒瞪赵当世一眼,那眼神中似乎蕴含着无穷的怒意与遗恨。
熊熊烈火中,须发皆焦的郭虎头给几名兵士拼死背负出来,喘息方定,确认左右没有危险后,他们七手八脚将郭虎头紧束的铠甲扒拉个精光,同时不断按压他的胸部,以助其呼吸。
“还有气……”一个兵士喜极而泣,他们都是郭虎头一手带起来的,没有郭虎头,他们怕是早已成了飘荡无主的孤魂野鬼。
“前边怕是顶不住了,几个百总死的死伤的伤,没搞头啦!”这几个死里逃生的兵士面面相觑,都看着对方焦炭般黝黑的面庞发怔。跟了赵营这许久,就没打过这样的仗,没了上级军官的命令,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是该走还是留守原地。
眼前,是炎炎升腾的火海刀山,火光亮得人难以睁开双眼,不断扑来的热风更是使人浑身发燥。
“没有命令,就不能退。”当中有个兵士忽然说话,劝阻住了蠢蠢欲动的几个袍泽,“营中军令,临阵擅退者立斩无赦。”此话一出,热气中,各人均觉后背一阵发凉。
“可前方百总们都没了,把总现在也昏迷不醒。咱们不走,又能如何?”
劝阻的那兵士摇摇头道:“没有上令,便不能退。即便咱们将郭把总送回去了,只怕到头也难逃一死。”赵营的军纪立下后,执法甚严。有过几次杀鸡儆猴后,营中上下对之皆噤若寒蝉,有种心理上的忌惮。
火海还是刀锋,进退维谷,难道今日就难逃一死?几名兵士想到此节,不免泫然泪目。当命运无法由自己掌控时无助,是最寒人心、催人意的折磨。
“今日要死,也得正正面对着死!”沉默了片刻,那个劝阻的兵士突然吼了一声。众人经他这一下,无不心中大震。他们虽然都怕死,但当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免一死的时候,内心的勇气也终于迸发了出来——是啊,谁不愿意面对着敌人堂堂正正地倒下。死在自己人的刀下,就下了地狱,也无颜去见那些旧日的亲朋好友。
吼声刚落,背后忽然响起长啸,继而一骑飞跃至面前,马踏几步,稳稳当当停在几个兵士的面前。
几个兵士不由自主抬头去看,马上那人却先笑道:“适才说话那人,你叫什么?”
那兵士咽了口唾沫,回道:“小、小人秦雍,见过,见过……”
他还没说完,马上那人就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只听那人话中带笑,表情颇为赞许道:“你的话,我喜欢。此战罢,我来寻你吃酒。”说罢,拨马掉头便走,走前有补上一句,“我叫韩衮,可别忘了!”
几个兵士人如痴如醉,尤其是秦雍,更是瞪圆了双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还没反应,响天动地的马蹄声骤起,一匹匹矫健的战马跟在韩衮的身后泄水般络绎不绝从几个兵士的身边掠过。马上的骑士们无人斜视,一个个伏于鞍上,似乎眼中只有不远处狂乱飞腾的火焰。
赵营的马军出动了。
韩衮临危受命,带着千余马军从阵后出发。
他和赵当世一样,在阵后观察了许久,他心里很清楚,东端的战局,一时半会是解不开的,或者说,以现在赵营两边受制的局面来说,压根分不出余力对付。尤其是祖大弼部铁骑的凶悍程度,更是超出之前预期。在这一点上,他和赵当世心照不宣,自知即便自己带着一千骑急援东端,加上那边正在混战着的吴鸣凤、白旺等部怕也难以抵挡住状态如日中天的祖大弼。
所以他的目的很明确,几乎和前不久祖大弼的想法如出一辙,即直击敌人的薄弱部位,力图从这一点侧面牵扯祖大弼的兵力与攻势。
他的选择也与祖大弼相类——敌人的火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