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珲抿唇摇头道:“胜负难料,当在五五之数。”
侯大贵极为不悦,埋怨道:“老徐,你就会堕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
徐珲不看他,目视前方道:“祖大弼沙场宿将,名声在外,极擅战场统兵,不是那种庸将可比。我怕咱们阵型定的太死,少有机动预备,一旦生变,难以随机应对。”
侯大贵强忍怒气道:“什么太死?这个阵型天衣无缝,昔日曹文诏就是死在这种阵型下,你也知道。”
徐珲不以为然道:“那是因为彼时山道狭小,难以展扩,而今平原广阔,骑兵可尽情驰骋,其中变数,犹未可知!”
赵当世听他二人说话,其实心里也是有些焦虑。徐珲不愧行伍老人,一眼就能看出症结所在。实际就像他说的那样,赵营这次的布阵,颇有些保守,表面看起来坚固,可若是出了岔子,完全没有机变的可能性。将兵者,依天时地利,彼时对付曹文诏用这个法子,是因为地利所助,但今时再用,却委实难说万全。要是祖大弼是个庸才倒还罢了,恰好他是个极富经验的优秀将领,赵当世非常担心他会有什么出人意表的举动,到那时,赵营臃肿的阵势来不及机变,被抓住漏子,局势很可能就此难以挽回。
但是,之所以这样布阵,也实在是出于现实,要是覃进孝与郝摇旗两部都在,赵当世完全可以换一种打法,但见识过这些辽东出身的骑兵们的厉害,赵当世实不敢将自己的中路作为赌注摆上赌桌。要知道,中路要是破了,那么引起的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赵当世只能牺牲军队的机动性,来弥补安全上的缺陷。
这时候,后阵的韩衮派人来请示,言说愿意带人分布到两翼的位置——看来他也瞧出了己军的弊端。当初之所以让韩衮带着马军呆在后面,也主要考虑到了面对祖大弼等人并不能占据优势,现在看来,祖大弼似乎没有料到赵营后阵还列有马军。
赵当世当机立断,着人让韩衮带着马军向西面靠拢,也不知怎么,他有一种预感,预感左右这一次的胜败的关键,很可能会落在这一千骑的身上。
对面,号角声连连,临阵亲自指挥的李延义不禁咽了口唾沫。这是他第一次为赵营效力,也是第一次在野战中面对官军的铁骑。这是他梦寐已久的时刻,却又有些惶恐无助。然而,当他看到不远处那杆岿然不动的绣“赵”帅旗,同时想起了心中记挂着的哪个人,一股胆气陡然心生。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弱于人,这一次也一样。
如果不是看在祖大弼是祖大乐亲弟弟的份上,同为辽东系统出身的费邑宰与祖杰是完全不愿意离开略阳,绕过沔县来到褒城的。洪承畴走前留给他俩的指令很简单:防御为主,坚守到陕北局势平稳,等待主力来援即可。
可祖大弼不是安分守己之辈,他先是在沔县大败郝摇旗部,而后绕来褒城更是连战连捷,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完全荡平了武大定在褒城周边辛苦经营起来了所有据点,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是一个拿下褒城的最好机会。
除了他自己手下的一千五百马军,驻扎在略阳的费邑宰与祖杰分别有二千五百人与一千人,其中祖杰手底下有近一半的马军,费邑宰虽俱为步卒,但当中千把人乃是操持火器的好手老兵,拥有鸟铳数百支,各类火炮数十,战力十分可观。
祖大弼精于野战,但苦于全为马军无法攻城,他连夜写信给略阳的费、祖二将,软磨硬泡,终于说得二人出手相助,费邑宰抽了一千余众的火器营,祖杰则派出了五百马军。这两人都是亲自带队,很给祖大弼这个辽东军头面人物的面子,一日不到,就与祖大弼会合完毕。
费、祖二人见到了祖大弼才知道,原来就在一日前,褒城风云突变,渠首“黄巢”武大定一夕之间竟被驱逐远走,现在何处尚不清楚。而动乱过后的褒城众贼六神无主,城中多个派系对接下来的去向分歧甚大,其中一支心怀正朔,经过讨论后决定投顺官军,并遣人与祖大弼进行了接洽,表示愿意为祖大弼提供便利。这也直接促成了祖大弼拿下褒城的决心。
听到这层缘由,原本还肚里打鼓的费、祖二人踏实了不少,官军马步三千人本待在鸡翁山休整一日再行出发,孰料正午方过,褒城中警报急至,竟是内应陈说事有泄露,恐将生变,催促祖大弼尽快发兵。
祖大弼没想很多,只是通知了费邑宰与祖杰一声,自带本部兵马先行。
褒城县地处要路,经年来屡遭战火,加之已故县令何永禧坚壁清野的策略,城外周遭两三里的植被几乎全被砍伐殆尽,加之城池所在地势低平,故而成了一片平坦的地面。
斥候在据城十里时发出了一系列的警报,称在褒城外侦察到有大股兵力。祖大弼起初没有很在意,但当进入五里内,警报迭至,祖大弼这才感到,情况有些不对。他勒令马军放慢步伐,一面等待后续的费邑宰、祖杰,另一方面也加紧打探褒城方面的虚实。
褒城方面的确是有备而来。
确切的说,那里已经布下了赵营的主力部队。此刻,数以千计的兵士们全都陈布在广袤的城外平原上,靠着城池,静静等候着官军的到来。
当祖大弼清楚的看到紧闭着的褒城城门以及地平线处若隐若现的一层黑线,他确信,自己被人摆了一道。看这种情况,说什么内应,其实就是想赚自己来到这里。瞧那排排列好的贼寇们,他才不信这是褒城用来欢迎自己的仪仗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