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要加入李自成,也不想与李自成失去关系,对于赵营最有利的一个状态,就是保持在两端之间。可是如何安排,才能完美做到这一点?
田见秀似乎是看出了赵当世的疑虑,他走近两步,转身环顾帐内众人,朗言:“诸位,李闯王有令,自今日起,‘闯将’之号,由赵当世继承!”
一石激起千层浪,偌大帐内,顿时鼎沸。
众人惊讶万状,赵当世也不由张大了嘴。
田见秀不愧是聪明人,短短一句话,就道明了赵营今后的身份。从前“闯将”李自成与“闯王”高迎祥是什么关系?合作而已。赵当世若是接受了李自成抛出的条件,那么不但在身份地位上不再尴尬,还能获得一个名分,顺理成章地爬上一流强寇的行列。名号对于李自成重要,对于赵当世,又何尝不重要?他这些年屡遭白眼的症结之一,可不就是籍籍无名?有了李自成的承认,那就无人再敢对他在流寇中的地位提出质疑与挑战。
双赢之事,何乐不为。赵当世重信重义,本就念着当初李自成对自己的好,这时候接受,再合适不过。
只是赵当世还没有从心态上调整过来,半晌间兀自有些晕头转向,那边侯大贵早就迫不及待,当先跪下,口道:“闯将之名,都使当之无愧!”
他一跪下,帐中稀里哗啦,立刻跟着跪倒一大片,几乎所有的军将都恳求道:“闯将之名,都使当之无愧,切莫再犹豫了!”
赵当世转目瞧了一眼覃奇功,见他也对着自己暗暗颔首,定了定心,终于道:“诸位请起。承蒙青眼,我赵某人今日就厚颜一次,受了此号。从今而后,必以‘闯’字自勉。若有愧对之处,诸位随时可用利剑,取我项上人头!”
说到这里,复对田见秀道:“闯王厚意,在下感激不敬!今后但有驱驰,我赵某人绝无推辞之理!”
田见秀抚掌喜道:“自今日起,李闯赵闯便为一家。两家携手,何愁陕中群丑不平!”
当下帐中一片喜悦,如侯大贵这般的,更是高兴地几乎要把帐顶都掀个底朝天,赵当世笑着,却隐隐感到,一种全新的压力,袭上心头。
过了好一会儿,热烈的气氛才慢慢息止。赵当世忽然叹了口气,道:“闯王垂爱,我却担忧,有负他的恩情。”
田见秀疑道:“周清都死了,掌盘子还担忧什么?”
赵当世摇着头,轻道一句:“沔县未下。”
当周清那颗为石灰所敷,青黑异常的头颅送来时,赵当世正在营中接见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面容清润,大概二十岁出头年纪,在一袭白底蓝边的罩甲衬托下显得极为精神,他看到木制托盘上的头颅,苦笑道:“不想再见周掌盘,竟是如此场面。”
赵当世简单校验了一下周清首级的真伪,就抬抬手着人将之端了出去,然后轻吁一口气,对着客人淡笑道:“周清既死,大事济矣。”说着,以手微敲案几,边摇头边喃喃,“若非其人摇摆不定,我又如何得以趁虚而入?所谓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周清是也。”
那客人陪笑道:“此人反复鲜耻,虽能苟延一时,终无法立足群雄间。就阁下不动手,我家掌盘迟早也会处置。”
赵当世沉吟良久,乃道:“周清既死,陕中义军,大者屈指可数,无非你家掌盘、鄙人、蝎子块以及过天星。你此来,除了问候,重点当在此间。”
那客人点头应道:“赵掌盘快言快语,足显英豪本色。”言及此处,起身而言,“老闯王既身殁志殒,遍数当今之义军英雄,赵掌盘以为,当属何人?”
赵当世不假思索,几乎脱口而出:“李闯将坚毅沉着,八大王刚烈胆雄,老回回足智多谋,曹操机警善变,论义军之英雄,首推此四人!”
孰料话音放落,便闻那边一声叹息,只听那客人低声而言:“赵掌盘睿智拔群,可在这里,却还是漏数一人。不是在下诳语,以此人之气概,足与以上四者相提并论。”
赵当世一愣,眉头稍紧:“请明示。”
那客人一抬头,双目直视他,振声道:“我家掌盘曾言,天下英雄,共逐明鼎,竞者虽多,怎可少了赵掌盘你?”
“我?”赵当世心中一震,“区区鄙人,如何能当此大名?若教旁人听去,恐贻笑大方。”
那客人将头直摇,道:“怎么会。赵掌盘以微薄兵力,孤军入川,不但没有遭到灭顶之灾,反倒蓬勃壮大,数千里间辗转腾挪,几将川楚数万官军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此纵横捭阖之魄力能耐,纵放在浩渺义军中,又有谁能望项背?更不必提力挫石砫、火并中番等壮举。我家掌盘屡屡叹息,说就将他自己置于赵掌盘相同的境遇,恐怕都只能是坐以待毙,无力回天罢了。”
赵当世忙道:“此言当真折煞鄙人,想当初若无你家掌盘的恩惠,又怎么会有我赵某、我赵营的这一天?”
那客人闻言,正色着向赵当世行了一礼,道:“我家掌盘早说赵掌盘为人忠义无双,如今看来,果是赤胆贞心的真好汉。在下这一礼,既叹赵掌盘之人品,也叹我家掌盘的慧眼如炬。”
赵当世目光炯炯:“吃水不忘挖井人,我赵当世别的不会,这有恩必偿,有仇必报的道理还是恪守于心的。你家掌盘的滴水之恩,我赵某定会以涌泉报之!”
那客人听他话笑道:“不瞒赵掌盘,在下这次来,就是受我家掌盘交待,有事相求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