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他了结吧。”赵当世轻叹着拋下一句话,拎过马头走了。周文赫沉默无言,等众人都打马远去后,缓缓将刀锋插进了那老汉的胸膛。
赵当世等人在日落前赶到了徐珲大营,徐珲与白旺出营五里接引。赵当世听完徐珲当面的陈说后,对事情的经过大致有了判断:郭虎头被俘,纯出偶然,不太可能是小红狼处心积虑部下的陷阱。
有了这一层考虑打底,赵当世的心安稳不少,然而郭虎头是营中悍将,统兵能力有目共睹,放弃他,不仅会对赵营造成损失,也会严重打击军将们的归属感。就赵当世自己,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自然不会坐视郭虎头落难不理。
“都使来前,小红狼那边的人已经来过一遭。擒拿了郭把总的叫武大定,现在是小红狼别部,实力很强,手下六七千人是有的。”徐珲如实将不久前接待武大定使者的事说出,“武大定让咱们将华清郡主交出,换取郭把总。属下暂时没答应,只让他隔日再来。”
赵当世“嗯”了一声,目视穆公淳:“穆先生,这武大定什么来历?”穆公淳与覃奇功一样,在营中顶了个参军的职务。比起久居施州卫的覃奇功,他久历数省,混迹流寇中数载,对于各家掌盘子的来历都知之甚详。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赵当世在底层太久,消息不大灵通,穆公淳给赵营带来的作用这时候很快就显露了出来。
他只沉吟了一小会儿,便张口道:“此人乃宁夏固原人,早年就是驰骋西北的响马。崇祯元年与老,老闯王,小红狼,呼九思等首义,算是个老资格了。”说到“老闯王”三个字时,他的脸上明显一黯。
“行十万呼九思……”赵当世心里想着,“这姓武的说不定与袁韬也有交情……”袁韬曾是呼九思的小弟,在川中时赵当世就已知道。
不过现下这无关紧要,他旋即将思绪拉回,问道:“既是崇祯元年起义的老人,又是掌盘子出身,这些年都没死,怎么给小红狼卖起了命?”
穆公淳想了想道:“听说此人反复,极无定心,几年来数易其主,跟着小红狼怕也是就近的事儿。因这缘故,别营对他比较提防,很少联合。”言及此处,又道,“除此外,属下臆测,运气也实为一个重因。”
赵当世颔首,运气这玩意儿一般不将它放到明面上讲。但老实说,它对人的成败起的作用有时非常大。赵营边上的张妙手就是个命途多舛的活例子,武大定混成这样,也不是说不通。
徐珲这时候说道:“这姓武的着实狡猾,在捉了郭把总后就星夜将营寨转移了。咱们路径不熟,想寻到他强行解救出人来,一时半会儿恐难成行。”
赵当世默然,小红狼想是上次被打怕了,坚决不与自己接触,带着人马飘忽不定。赵营虽然作战犀利,但兵力有限,偌大汉中府,总不可能将兵马全放出去。漫天撒网寻觅敌踪,这样做的弊端已经出现,就是郭虎头的下场。作为小红狼的别部,武大定也当是这项政策的履行者。对方早有准备且占据地利,审时度势,郭虎头的确不是说救就能救的。
郭虎头要救,华清郡主赵当世也不愿意轻易放手。怎么做才能妥善将天平两端的这二者维持好?赵当世与帐内的军将们一时间都陷入了沉思。
过了半晌,赵当世思绪繁杂,理不出头绪,有些烦躁。这时,外部一个兵士大声禀报:“都使,东南方紧急军报!”
此言一至,顿如热铁融冰,将似一潭凝寂雪泉的帐内气氛瞬间活络了开来。
事关重大,作为赵营西面的主将,徐珲不敢自行决断,所以赵当世在次日清晨也接到了郭虎头兵败被俘的军报。
到了汉中的这些日子,因为孙显祖、柳绍宗等官军的消极表现,赵当世得以将兵马四散展开,汉中府以北洋、城固二县除了县城几乎全都成了赵营的势力范围。赵当世一直在寻找小红狼主力的踪迹,可对方似乎提前猜测到了他的意图,有意躲避。覃进孝与孟敖曹两部甚至深入到汉水南岸西乡县西面的荞麦山一带,除了寻到几个被抛弃的营盘,别无所获。
赵当世其实也不是非要找到小红狼,但若是能够接触,至少可以从他手里榨出些补给,而不必劳神费力地四处搜刮。眼看几路兵马越散越远,中军空虚,赵当世正想下达收缩兵力的军令,郭虎头的败讯却将他的计划打乱。
郭虎头是他非常看好的营中将领,他对此人的能力也比较放心,万万想不到其竟会一朝失足。
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事情会万无一失。
这是赵当世在惊讶过后提醒自己的一句话。赵营虽然实力日渐增强,可着实没到能够横扫千军的地步。一帆风顺对于一个发展中的集团来说实非好事,郭虎头的失利,犹如当头棒喝,令正是春风得意的赵当世慢慢开始懈怠的心弦重新紧绷起来。
赵当世明白此事的严重性,这不仅仅是郭虎头一人的事,同时涉及到汉中小红狼等部对于赵营的战略意图。也因为这个缘故,在收到消息后,赵当世停下手头上的事,令侯大贵与王来兴守着中军营地,自带了十数骑亲自赶赴西面的徐珲大营,参与对后续事态的处理。
随他同来的除了周文赫等护卫,还有覃奇功、穆公淳与刘孝竑。覃奇功与穆公淳是赵当世的谋士,带他们一起合情合理。但至于为何将后营的刘孝竑带上,有些人就想不通了。
刘孝竑的火爆脾气,赵营上下多有耳闻,更在私底下送他一个“文面张飞”的绰号。此人是出了名的骨头硬,就对上军中侯大贵与徐珲等宿将,也不会给好脸色,因有赵当世护着,没人敢动他分毫,只能对他敬而远之。按其人一向不肯与赵营合作的态度看,赵当世带他,绝不可能是为了让他在郭虎头一事中出力。
说起来,这次跟着赵当世的请求,还是刘孝竑自己主动提出的。这倒不是他转了性,服了软,而是因着他整日在后营无所事事,十分烦闷,听说了徐珲这里缴获有一批书册,便想过来寻几本典籍打发时间。
赵当世自不会拂刘孝竑之意,近段时间相处,他已能明显感觉到刘孝竑已慢慢没了之前的抵触,开始适应起了赵营的生活。这是个好的开始,有些人表面顺从,内心未必;而这刘孝竑是真性情,好歹都写在脸上。赵当世情愿细水长流,将他逐渐转化,也不愿他表里不一,身在曹营心在汉。
军情紧急,赵当世等十余骑沿路策马西驰。覃奇功不说,穆公淳本不太会骑马,但初入赵营,他怎能于紧要关头落后,所以拼了命也乘马跟随。而刘孝竑看上去白白净净、长袍大袖的,不曾想却也是个马术好手,这倒让赵当世以及周文赫等有些刮目相看了。
最先是周文赫发现了前道有异状,在远远观望后,赵当世确认只是一群皂吏而已,没有危险,这才催马现身,将这几个西安府的皂吏围住。
望着地上满口血糊,垂死抽搐的老汉以及战战兢兢的皂吏们,此前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周文赫跳下马,挥刀砍翻一个皂吏,满脸凶相:“你几个贼撮鸟,不想挨刀就快快将来历报上!”
那几个皂吏没想他出手这般狠辣,知道自己这是遇到贼寇了,开始时欺侮老汉的嚣张劲儿早便无影无踪,一个个如处寒冬般浑身打颤,结结巴巴道:“几,几位爷爷息怒,小,小人等不过是西安府里打杂的,当不起各位爷的宝刀。”
赵当世稳坐马上,俯视几人,冷漠道:“既是西安府的人,来这里讨死吗?”
“这……”几个皂吏六神无主,互相看看。只这一迟疑,周文赫手起刀落,又剁倒了一个。剩下的吓得涕泗登流,纷纷跪地,磕头求饶:“好汉爷爷且休动手,好汉爷爷且休动手。小人等是奉了上头的命令,护送郭、路二位大人来汉中公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