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攀高“哇呀呀”不住嘶吼,像是把满腔的愤恨都融入了刀里,每一刀杀出,都蕴涵了十成力道。战地狭小,赵当世无法闪躲,每每只能强挡,每挡一次,眼前就会被震出无数金星。
赵当世满头血汗交加,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咬紧牙关准备接下拓攀高的下一击,可脚下一滑,坐倒在地。眼看着当头一柄腰刀劈下,他闭目以为必死,孰料千钧一发之际,只觉面前一暗,竟是一人挡在身前,生生以背脊挨下了这一刀,睁眼看那人,面黑刚毅,不是周文赫是谁?
周文赫先前已经负伤多处,这时又拼死以肉体吃了对手一刀,纵有厚甲为护,那刀刃也已经透过铠甲,砍入肉里。只听闷哼一声,他再也抗不住,摇晃着向赵当世身边倒去。
一个兵士正想上来补刀,赵当世看得亲切,手起一挑,正中对方咽喉,继而反手一挥,将其砍倒,转眼再看周文赫,已然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
就在这当口,赵当世眼前忽然金光一闪,刺目的阳光几乎耀得他睁不开眼。他下意识朝前劈了一刀,只听“咣”的一声,竟是砍到了甲胄之上。
目光稍移,他也不看来人,又是一滚,躲到一边。不看便知,必是身着铁甲的拓攀高再次杀到了。
拓攀高志在必得,岂容赵当世走脱,足尖一点,抽出一脚,踢中赵当世胯部。赵当世受此钝击,只感觉体内心肝脾肺都被震得七荤八素,极是难受。
一击得手后,拓攀高抢上前来,扬起刀口就要结果赵当世。当是时,赵当世身边并无一人可来相助,想期盼再来个周文赫已不可能,被杀已成定局。
生死往往只在一瞬间。这句话可用在赵当世身上,同样也可用在拓攀高身上。
“纳命……”众目睽睽之下,拓攀高高高举起、血渍纵横的腰刀即将向赵当世斩落,然而,他那“纳命来”的“来”字尚未说出口,一支短箭猝然间射入了他的脖颈。
伴随着脖间一股火热的感觉,拓攀高只觉浑身乏力,挥到一半的腰刀,也拿捏不住,“哐当”落在了脚边。他伸手去摸脖子,触碰到一根硬邦邦的东西。就在摸到那夺取他性命的物什那一刻,他终于无力地倒了下去。
赵当世怔怔地看着身前那脖间还在冒着气泡的躯体,惊魂未定。不过,随即身边响起一阵山崩地裂般的欢呼与哀嚎的交杂,却很快将他从茫然中唤醒。
拓攀高死了!
赵当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几乎是本能地抽出腰间短刀,也不管拓攀高是否真的气绝,左手拔着他的头发,右手则用刀狠命地切割他的首级。一股股热血射在赵当世的脸上,他只当不觉,更加加快了手法。忽然间,左手一轻,拓攀高的首级就这样被他割了下来。他手持拓攀高首级,喘着气站立起来,环顾四周,所有本在拼死相斗的兵士全都看着他,战地的中心突然一片沉寂。他们之中,欢喜的是赵营的夜不收,恐惧的则是高迎恩与拓攀高的部下。
出手相助,放箭射杀拓攀高的是谁?
赵当世迷惑地伸长脖子向外头看去,不过,首先映入他眼帘并不是那个射箭之人,他首先看到了,是小径口一队杀上山的兵马。
拓攀高就如一头发疯的雄狮,怒发冲冠,咆哮着冲向赵当世,赵当世连蹦带跳,闪躲到一片高草后头,连声道:“拓兄且慢!”
愤怒的人不止是拓攀高,高迎恩同样怒不可遏,他也绰刀在手,朝赵当世瞪去。
穆公淳心惊肉跳,颤声再问了那兵士一遍:“你所说可属实?”
那兵士愁眉苦脸,涩声道:“小人绝不敢诓骗。我军全线溃败,敌军已经杀入了营寨……”
“非也,后一句。”穆公淳摇着头打断他,“我要听后一句。”
“是……”那兵士伸出舌头,润了润唇,回答,“我军之败已成定局,敌军入营后却开始内讧,塘马来前,右路敌军已经击溃了中路敌军。”
经过这一次确认,穆公淳无复怀疑,他忽地感觉到胸口一阵绞痛,好不容易捱过了痛楚,一丝苦笑随机浮现在他嘴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迎恩与拓攀高就像两只懵懂无知的虫豸,斗得天昏地暗,到头来却是空忙一场,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黄雀者,赵当世也。
一开始,赵当世其实没想许多。拓攀高给他的利益很丰厚,足够他吃个饱,但是,当拓攀高提出同上小山与会的建议后,他敏锐地觉察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说开了,就是赵当世要黑吃黑。
流寇间,从无道义可言,所谓的称兄道弟,联营协作,都只是建立在双方互有利用价值的基础上。你没实力,谁搭理你?就像赵当世,原先在闯营呆了许久,高迎恩与拓攀高正眼也不看上一眼,到了如今,全都涎下脸,巴巴过来争取支持,便是最直观的体现。
高迎祥一走,高迎恩与拓攀高两个半点妥协没有,全然不顾往日情分,就开始急不可耐地火并,贪婪丑恶的嘴脸尽显无疑。赵当世重情义,但也知好歹,对于不义之人,他也从来不会和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他甚至认为,不管是跟了高迎恩还是拓攀高,到头来,终究免不了兔死狗烹的境地。人吃人的时节,靠得住的只有自己。与其等着被人黑了,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个想法,他只和覃奇功说过。覃奇功很支持他,机会,是要自己去争取的,一味畏首畏尾,保守裹足,不可能成大气候。不说富贵险中求,就这样风险只占三四成的事,白白放过,实在可惜。
西安南部地域狭小,赵当世不太愿意看到有另一个强大的势力与自己并存,故此,索性就大干一票,趁着高、拓心无旁骛大打出手的机会,把他俩一勺烩了。
赵当世早前试探了拓攀高的口风,了解到他为了一举奠定胜局,决定孤注一掷,将所有本钱压上阵,这样一来,就有隙可趁。具体的安排,则在于徐珲、覃进孝与韩衮三人。
赵营领命随拓营出击的前线指挥乃是徐珲,他部下前营加右营共四千人。韩衮则带着马军在后预备支援。闯营精锐尽在马军,高迎恩人数多,全是步兵,其实战力不高,赵当世对击败他的人很有把握。
因此,当初定下的计划就是,一旦在正面战场击败了高迎恩,韩衮立刻率马军向后迂回,等徐珲开始突袭拓攀高的人后,从侧后策应夹击。与此同时,覃进孝从营地率左营出发,直踹守备空虚的拓攀高大营。剩下侯大贵则负责领中营、后营布防,以防止拓攀高、张妙手有可能地来袭。
此前赵当世很忐忑,一直以来,他在心底对自己的评估都偏低,对于组织这样一次打击以往“高高在上”的大贼巨寇的行动心里没底。他清楚,只要这次黑吃黑成了,他的声威与实力必将上升一个台阶,以至于能够为天下承认,真正跻身于强寇的行列。因心虚,所以那兵士来报时他没有靠得太近,不知道事态发展到什么样了,但现在瞧拓攀高等人骇然惊怒的神色,他自忖,此事多半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