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连环(二)

蚍蜉传 陈安野 4275 字 6个月前

穆公淳拜服道:“主公忠心,天地可鉴,卑下敬服。”随后又说,“卑下不才,倒想了个驱虎吞狼的法子,既可阻止扫地王吞并赵营,也可进一步削弱扫地王等人的实力。”

刘哲很感兴趣,身子前倾,问道:“哦?什么叫做‘驱虎吞狼’?”

“狼,张一川也;虎,拓养坤也。”

蝎子块拓养坤是经年老寇,资历完全不下扫地王张一川,而且其人与张一川有一点不同,就是胆气过人,擅长与官军打硬仗。先前在陕中时,高迎祥就几次倚仗他独立作战,分散官军实力。从表现上看,早在崇祯四年,他就能占据中部县,据城力抗官军围攻两个月,直到曹文诏、张福臻等部俱至,还能安然撤走。而后不久又与宁武总兵孙显祖大战于万泉,平分秋色。近期内甚至还俘虏了宣府总兵张全昌。其部悍勇敢战,由此可见一斑。

从古至今,老大能与老三和睦相处,却鲜见能与老二把手言欢的。闯王麾下三巨头,张一川与拓养坤关系也非常恶劣。好在刘国能一碗水端平,没有轻易偏向任何一方,所以至今二人仇隙虽深,可凭借着微妙的平衡,倒也没有真正脸红脖子粗过。

“你的意思是,挑拨他俩?”

穆公淳微笑道:“这二人势同水火,要让他们打起来,还用得上‘挑拨’?”说着脸色一正,“卑下愚见,只需派出二人,分别往刘维明、拓养坤营中各说上一句话即可坐观争斗。”

“先生请细讲。”

“方才据那边的暗桩说,在路上黄龙透露出些许风声,刘维明似乎有意归附扫地王。我等便加把火,派个人去,就说他的行动受到闯王的支持。刘维明地位卑陋,弄不清形势,这一句话足安其心,让他能从容准备与扫地王配合的事。”穆公淳咽口唾沫,神采奕奕,“拓养坤那边,也只需说一句话,就说张一川因为部下整齐王的事很快要与赵当世刀兵相见,让他做好准备。他一心要压过张一川,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刘哲有些担心道:“那若是拓养坤怂了呢?”

穆公淳直接答道:“这个无妨,主公找个机会,透露给刘国能些消息。就说张一川与拓养坤仇恨爆发,近期内很可能自相残杀,让他盯梢着点,一方有异动,就随机应变。刘国能迂腐,但不是不明形势之辈,能削弱这两个对头,他何乐不为,若一方得势,他自也不会坐视不理。”

“要是刘维明怕了或被赵当世察觉,张一川计划落空怎样?”

穆公淳拊掌道:“主公多虑了。若是这样,那赵营不就归我闯营了?且刘国能平日里最与闯王亲近,让他坐收渔利,于我闯营无害。我闯营半个手指不用动,隐身幕后,作壁上观即可,旁人也怪不到闯王头上。”

刘哲听了,想了一会儿,终觉可行,道:“你这‘驱虎吞狼’之计甚妙,说是一石二鸟也不为过。只要能让张一川与拓养坤两败俱伤,那么入陕后会合了闯将,闯王的权威就会重新稳固。”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有些惋惜道:“不过照此计行来,未免将赵营架在火上烤,陷赵当世于危局。”

穆公淳目光坚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赵当世虽然归了闯王,可观其为人作风,不像是能久于人下之辈,况且他人虽少,可异常精悍,用来削弱张一川再好不过。能借张一川手杀了他最好,不成,也可令其大伤元气,日后彻底吸收进我闯营,当也轻松便捷得多。”

刘哲似有些不忍,可后来蓦的又想起高迎祥,乃道:“此言在理,此计当宜速行,一旦落后于张一川,悔之无及。”

扪心自问,黄龙其实并不想充当张一川的爪牙来挖赵当世的墙角。可是,有些时候,事不由人,为了自己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他也不得不昧着本心,来找刘维明沟通。

赵营军容甚壮,赵当世豪气干云,他瞧在眼里,也颇受震撼。来之前,他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因为在他看来,刘维明与白蛟龙现在混得还算不错,实在没有必要冒着性命之虞以及背主的骂名转投张一川。

故此,一开始,他压根就没打算开口引诱,只是随便试探两句。但刘维明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实在想不出,自己这个兄弟对赵当世会有着如此重的怨念。

刘维明能弃了袁韬投靠赵当世,再改换门庭半点心理压力也没有。何况抛出橄榄枝的还是声震数省的大掌盘扫地王。与其憋屈着继续受尽侯大贵等的白眼、在后营似个老班头照看草料,还不如就此抓住机会,再搏一搏。

机不可失,刘维明有叛心已久,正愁没地方去,黄龙这一来,当真是令他拨开云雾见青天。

从刘维明营中出来,一阵风吹过,黄龙在马上不禁一阵哆嗦,回想起方才刘维明眉飞色舞的神情,他只觉有些陌生,隐约还有些嫌恶。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与自己这个贤弟过命了十几年,直到今天,他才看清楚其人的真正面目。虽说他的使命就是替张一川说服刘维明,可事情进展太过顺利,暴露出对方急不可耐、反复无常的脾性,还是让原本就有些不快的黄龙更加感到鄙夷。再想到刘维明信誓旦旦保证一定说得白蛟龙同来投靠,供扫地王驱策,他开始暗自思量,今后是不是该与这个兄弟保持点距离。

一连驰出十里,远近荒莽无人,黄龙有些内急,驻了马,想找个地方解手。谁知几人才下马,从斜里撞出一彪马军,不下百人,当先头目高声道:“对面可是黄龙,黄掌盘子?”

黄龙见对方不似官军,只怕刻意隐瞒为同袍所误伤,如实道:“正是,不知兄弟有何见教?”

那头目面无表情,以目示意左右,须臾间,上百骑就将黄龙等人团团围在中间。

黄龙惊道:“兄弟何故如此做派?”

那头目回道:“刘掌盘子请你去营中一叙,有要事相商。小人怕黄掌盘子以他事推脱而走,不得已如此为之。还请你给我家掌盘个面子。”

能一次出动上百马军,“刘掌盘子”不可能是刘维明,也不太可能是刘国能。在细细观察这些骑士的衣胄后,黄龙敢肯定,派出这些人的就是刘哲。

上百骑士皆绰刀在手,黄龙不敢违拗,只得应了,受众骑裹挟而去,手下七八个伴当,也无一人走脱。百余人狂奔数十里,遥望见清澈的舞阳河,黄龙暗自叫苦,不知自己的行踪怎么就给刘哲那厮抓了个正着。

刘哲显然蓄谋已久,早便端坐在营帐内等候。黄龙极不情愿地走到他跟前,拱手行礼:“刘兄,你找我?”

“哈哈,黄兄,最近风大,你怎么还穿得如此单薄,不怕冻着?”刘哲倒像个没事人儿,和往日一般热络。

黄龙听得出他话里有话,闷哼一声道:“刀山火海都走了无数遭,害怕这点小风不成。刘兄若无他事,我先告退了。”

“黄兄且慢。”刘哲抬手阻止,帐门口两个卫兵应声往门口一堵,“有几件事,兄弟疑惑,想问问你。”

“说。”黄龙有点能猜出他想要问什么,心中实则非常忐忑,但在多年经历的谆谆告诫下,还是努力维持一个平淡的表情。

刘哲顺手拿起桌案上一把牛骨小刀,也不看他,道:“第一件事,黄兄早上,从哪里出来的?”边说,边开始剔指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