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九条龙他们与赵当世的恩怨,高迎祥自可秉公处置,这时竟闻爱将也卷入了此事,还差些为人所害,神色不禁一变。
刘哲是韩衮的直系上司,视之为臂膀,“哼”一声,绷着脸道:“若是他出半点岔子,必不相饶!”
赵当世接口道:“韩营头为了劝解,不惜以身犯险,可是这二人犹不知收手,可惜韩营头如鹰猛将,竟为这二人所害!”
刘哲大惊失色,奔上两步,一手搭在赵当世肩上急问:“韩衮怎么样?”
赵当世摇首回道:“韩营头没有大碍,只是髀上中了一箭。可惜没伤在敌军阵内,却栽在了自家弟兄手里。黄兄与我同来,也见到了,可以为证。”
他刻意在“自家弟兄”四字上加重语气,掩盖不住的气愤与鄙夷,刘哲转目去黄龙那里求证,黄龙颔首,意指此事为真。
“哈哈,九兄与胖兄两个果然勇猛非同凡响,能把海东青干成这样,好威风,好厉害!”刘哲知韩衮无性命之忧,微微安心,可他到底是高迎祥手下首席大将,怎容旁人如此欺侮?何况还是给两个杂牌骑到了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干笑着,表情里的狰狞与嘲讽清晰可见。
当初九条龙与张胖子所想,就是将赵当世与韩衮一并处理,来个死无对证。然而变起突然,赵营马军倏至,他们实在来不及反应,不但顾不上杀人,就连自己的性命也危在旦夕。事后回想,只要那时能除去赵当世与韩衮任何一个,局面都不会似现在这般被动。
“韩营头的手段,你我皆知。几番从官军手里逃出来,他居功至伟。现你二人做下这等无义无耻之事,伤了韩营头,接下来出战打头阵,都你俩上吧。”刘哲满腔愤懑,青筋暴起,若非碍着高迎祥,他醋钵大的拳头早便招呼过去了。
九条龙与张胖子不敢与他顶嘴,各自垂首无言。赵当世三言两语,已是完全将风向逆了过来。
刘哲不依不饶,对高迎祥道:“闯王,这两厮所作所为着实可恶,不加以严惩无以示我闯营军威。”
高迎祥未答,侧里那个体态健硕的汉子说道:“刘兄息怒,此事不可武断。”
“武断?”刘哲右眉一挑,大为不快,“言之凿凿,铁证如山,何谓武断?”
那汉子复道:“我听过九、胖二人的讲述。他俩以众欺寡,确实上不了台面,可讲到底,还是这位赵兄弟先动的手。”说着,扫一眼赵当世,“咱们行伍中人,哪个不是暴脾气?受人欺负了打回去再正常不过。九条龙的性子大家也知,急红了眼脑袋容易糊涂。他会以千余兵马围攻赵兄弟,也不过是一时激奋所为,绝无残杀赵兄弟与韩营头的意图。试想,以上千人打二十人,真想杀人害命,怎么可能拖到赵营马军来援?”
赵当世等人的骁勇,以及在绝境爆发出的潜力,高迎祥、刘哲等没有亲身体会,自无法理解,这时听那汉子款款而言,的确有几分道理,情绪稍稍平复。赵当世见此人为九、胖二人开脱,共首先行个礼,问道:“不知掌盘子如何称呼?”
那汉子答道:“我反前为僧,俗家姓王,名字不提也罢。弟兄们给面子,称呼一声‘整齐王’。”
帐内昏暗的几盏油灯下,一名大汉雄踞上首。他肩膀很宽,体态魁伟,坐下的大椅上披着两张虎皮,一张轮廓明显的国字脸在灯影下依稀可见。虽瞧不清面目,但想想也知,拥有此等身躯与脸型的人,也定然拥有硬朗弘毅的五官。
这间军帐不但占地极阔,隔光效果也是极佳。掀幕入内,一线之隔,便从光明跨入黑暗,黑白交会处微尘浮动,直令人以为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除了那当中坐着的大汉,他的身边,还分列十余人,站在两边。虎背熊腰、整齐排列的是侍卫,位置稍微靠里的几个则身形各异。
赵当世一进帐,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浑浊厚重的气味,像极了放置多年的木材、皮草等所散发出暮气,不刺鼻,可令人神思为之廓清,更为这幽暗的大帐增添了几分肃穆。
引路的兵士很快退到了黑暗的角落里,黄龙从赵当世的身后快走几步到前头,在距离那大汉还有五六步处猛然收住站定。他知道,再往前,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
“闯王,赵当世来了。”黄龙半佝着身子,姿态十分恭敬,语气也字字透着小心。
与其他各营首脑不同,因为名头太响,高迎祥一直以来都没有被称呼为“掌盘子”。因为在众人眼里,只要他还活一日,他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闯王”,是整个流寇集团最为强大的力量与凝聚核心,是实实在在的“王”,远非其他营头的头领可以相提并论的。直到近两年,随着回营与西营实力渐涨,“老回回”马守应与“西营八大王”张献忠等也开始被一些手下或依附者单称绰号,但比起闯王高迎祥,认可度自然低了不少。
“嗯,我见到了。”
赵当世侧耳细听,从上首座上传来的声音浑厚低沉,中气沛然。就如同城楼上的晨钟暮鼓,宽厚绵长,却又撼人心扉。
他依着来前路上匆匆打过的腹稿,站立原地躬身道:“小人赵当世,见过闯王神威无敌。”
“瞧不清你模样,走近些。”高迎祥雄浑有力又带有磁性的声线再度传至。
赵当世心细,留意到了黄龙的举止,明白在这帐中尊卑有别,不似他营般随意。应一声后,挪了两步,来到黄龙身侧,就不再前进。
借着乍明乍暗的灯火,赵当世偷眼瞄了瞄前方,先看到九条龙与张胖子两个,而后在更远处又发现了刘哲。和刘哲并列一处的还有两人,一个体态健硕,另一个偏瘦削,都面生。
“数月前,你与闯将一道斩杀了曹文诏,大壮我军威;其后又协助刘哲攻下了澄城县,分了官军注意。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赵当世立马谢道:“为闯王效力,份当所为。区区绵薄之力,不足为挂。”
“哈哈。”高迎祥笑了起来,那笑声亦是撼人,在寂静的帐内有若滚雷,“刘哲在我面前提到你多次,我也一直想见见你,怎奈战事频仍,抽不出空闲。待到后来,你又入川去了,唉,关山阻隔,实难相见。”
语音未了,刘哲插话道:“闯王,你有所不知。赵兄弟去川中,正是为了替咱们闯营收拾兵马。也亏得赵兄弟才俊非凡,短短数月,就搜罗练就了一支六千人的军队,且个个精锐,有他来归,我闯营实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