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当世置之不理,反问:“你先说,你叫什么,从哪儿来。”
“不公平!”那少女小嘴一扁,“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却问我两个!”
赵当世哑然失笑,哄道:“好,是我不对。你只需说出名字便可。”
“我为什么要回答?”如果不是在战场上面对敌人,赵当世对人一向很和善,或许是因为感觉到他态度温蔼,那少女胆气稍壮。
“这小妮子不怕生,还有些刁蛮。”赵当世暗想,嘴上道:“这里蛮荒深谷、四野无人,只有咱俩相依为命。既然是共患难的伙伴,互通姓名不算过分吧?”
那少女撇撇嘴,嗔道:“谁要和你相依为命。若非你一意追我,我也不会摔下……哎呦,好疼……”
“哪里疼?”见对方表情痛苦,赵当世反射性地关心道,并将头伸了过去,“我对外伤有些心得,可以帮你。”
话音未落,便觉额头被点开,抬首看去,那少女竟有些羞赧,伴着忽明忽暗的焰火,一张小脸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不,不必了。小伤罢了,我自己有药,会敷。”她推辞着,拿手在入神的赵当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赵当世回神过来,忙解释:“没,没啥。唉,是我不对,害你受苦。不过话说回来,不是你鬼鬼祟祟在先,我也不会追你。”停了停,“你为何跟踪我?”
那少女脸色登时大红,有些气急道:“我哪有跟踪你。只是恰好顺路罢了。你这一伙凶神恶煞的又不似好人,我怕给瞧见,当然要隐蔽了!”初始她还有些慌乱,说到后来,自觉越说越有理,最后已是理直气壮。
赵当世也懒得戳穿她的谎言,打个哈哈,把手往脑后一枕,靠在穴壁上问道:“你饿不饿?”
“饿……”那女子本还想硬气几分说不,但着实拗不过暗地里咕咕直叫唤的肚子,小嘴一扁,可怜兮兮地看着赵当世。
赵当世只当没瞧见,眯着眼朝篝火上已被烤得油水四溢的野雉肉指了指:“想不想吃?”
“想……”赵当世烘烤技艺高超,那野雉肉已熟了七八分,四溢的肉香充斥着整个洞穴,闻之生津,那少女被追了一下午,枵腹难忍,着实无法抵挡这美食的诱惑。
赵当世“嘻”一声,不等那少女反应,一把将野雉肉从架上抄下,在那少女面前摇了摇,又嗅了嗅,做出一副痴态:“好香,好想吃。”又觑到那少女希冀满怀的模样,补充一句,“我也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你把名字告诉我,咱俩交个朋友,我便将这烤肉与你共享。”
那少女终究年纪小,经受不住赵当世一系列的威逼利诱,稍作沉吟,抿嘴道:“好吧,你说话算数?”
“大丈夫一言九鼎!”
那少女灵眸闪动,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叫覃施路。”
赵当世在聚云寺呆了两日,第三日清晨便告辞出寺。
覃奇勋与广真禅师目送其等六骑绝尘而去,许久不语。身后覃进孝负手而立,问道:“爹,此人真的可信吗?”
覃奇勋摇头道:“这世上谁人又是完全可信的呢?只是形势逼人,我忠路覃氏退无可退,不得不信。”随即看向广真禅师,“大师,你道行高深、见解深刻,可有意见供俺父子参详?”
广真禅师双目似睁非睁,似假寐一般,叹道:“阿弥陀佛,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唉,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其间关窍,非旁人可妄言,秀峰睿智,只需记得思而后定,小心拿捏罢了。”
覃进孝懵懂不知所谓,覃奇勋嗟然道:“大师所言极是。我此举,确为火中取栗,徘徊于临崖的凶险之招。家族兴亡,皆系于此。此本下策,怎奈周遭贪狼饿虎汹汹伏伺,不出险招,无以制强敌。”
广真禅师闻言,默然无语。
花开三枝,话分两头。赵当世离了聚云寺,除了在忠州城外的铺子吃碗清汤面外,片刻不耽搁,埋头赶路。才离忠州境,行至蟠龙溪,周文赫策马过来道:“都指挥,后面有把点儿。”意思是身后有人跟踪。
赵当世并不回头,目视前方问道:“可看清楚了?”
周文赫肯定道:“属下在忠南铺子那里就觉着不对劲,特意留了个心眼。这贼撮鸟已经跟了数十里了。”
“嗯。你去办吧。”周文赫既能被挑为夜不收之首,自不会风声鹤唳,赵当世很信任他。说着,一夹马腹,当先蹿出老远。周文赫等他驰离,对其余四个夜不收道:“弟兄们,准备亮青子招呼。”
这些人精明强干,只用眼神交流一番,便四散开来,隐没在了溪畔树林之中。
不多时,果有一骑涉水而来,那马通体紫黑、极为神骏,品类绝非当地矮小的西南马可比,周文赫藏在树上看得眼直,暗自称奇,想着能有如此宝驹,怎还来做这种偷偷摸摸的营生,想看看马主人样貌,一看之下,好生失望。那马上骑士戴着个短幕离,四面有黑网遮住了大部分脸面,从他这里看不清楚。
“呸,真以为自己是江湖大侠怎地?”周文赫最看不惯这般装腔作势之人,心想把这人打翻,拿他的马献给都指挥又是大功一件。
待那那骑士乘马走近埋伏圈,周文赫目视左右,正欲动手之际,那骑士忽地发觉了异常,拨转马头就要走。
周文赫怎容他走脱,大喝一声:“动手!”刹那间,五个人身影晃动,分别从五个不同的方向攻向那骑士。
那骑士显然吃了一惊,胯下骏马也不安跃动。他却很快冷静下来,扬手一鞭,抽在了冲在最前的周文赫脸上。他这一鞭势大力沉,更兼十分精准,不偏不倚击在双眉之间。周文赫脑子一昏,趔趄向后退两步,手上腰刀都几乎把握不住。
“好鞭法,是个练家子!”等周文赫反应过来,不由自主说出这句话时,那骑士早从破绽中跃马而出。那马不但生得雄劲,能力亦是超凡,骑士稍微安抚,就恢复精神,浑然不惧面前那些明晃晃的刀剑,愣是从一人的头上凭空跳过。
周文赫等本意是一击中的,将马都拴在了别处,步战围拢,岂料风云突变,竟是要被那骑士逃去。再想回身取马,却是来不及了。
眼见功亏一篑,一声呼喝猛然在脑后炸起,赵当世也不知从哪里冲出,挥舞马鞭,口中大叫着“闪开”,周文赫等情急中向两边扑去。赵当世马速极快,他们只觉衣衫都被风带了起来。
赵当世径朝那骑士追去,他的马是在李自成军中求得的,爆发力很强,单这一冲刺,并不逊于那骑士坐下的紫黑马。及周文赫等从从草堆中灰头土脸起来,两人两马早已不见了踪影。
追了半晌,一个仗着马力在前、一个拼死鞭策在后,距离始终没有拉近。赵当世自忖:“那马素质惊人,不是寻常人家能有。马上那厮来头不小,说什么都不可轻易饶他去。”